“砚壶”出山记
娄忠学在壶身上刻字
九龙浮雕砚台
砚壶②
公杯套组
人物砚台
砚台镇纸套组
盒式砚台套组
“砚壶”是用普安的龙溪石,加工制作的茶具系列品牌。它的问世,填补了目前黔西南州不产茶具的空白。
“水为茶之母,壶为茶之父”。这句话,道出了茶不能离开的两个必要条件。茶界有“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乃为绝配的说法,但作为泡茶的器具,堪称上品者,却不胜枚举。
历史上,达官显贵们除了使用陶瓷茶具,还用金银等贵重金属来制作。贵为皇帝的赵佶,就在《大观茶论》里写道:“瓶宜金银……”
在英语里,陶瓷和中国是同一个单词。西方人认识中国,是从使用中国出口的陶瓷开始的。作为容器,陶瓷的发明,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因为有了陶瓷作为容器,盛装、储存包括茶水在内的食品、物品,不仅极大地提高了劳动效率,生活质量和水平,也得到了较好的改善。
智慧的古圣先贤,在发现和使用茶的同时,还为我们留下了种类众多的茶具,极大地丰富了茶文化内涵。人们耳熟能详的江西景德镇瓷器、福建德化瓷器,江苏宜兴紫砂陶、云南建水五彩陶等,无不闻名遐迩;宋代的五大名窑“汝、官、哥、均、定”,更是雷霆贯耳。玻璃茶具的使用和普及,又为擅长品茶论水的人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香茶需好器,好器衬香茶。这是茶人的理想追求。
拥有好茶,没有匹配的茶具,虽对茶香的影响不是太大,毕竟美中不足;如果能够在拥有好茶的基础上,还有称心的上品茶具,那无疑更加完美。
作为世界唯一茶籽化石发现地,加上大量古茶树群落的分布,黔西南毫无争议地,成为茶树原产地之一。近年来,在政府主导下,茶园面积不断扩大,茶叶产量逐年提高,品牌效益正在凸显,产业带动效应显著提升,参与和受益人群越来越多。但业内人士普遍感到遗憾的是,黔西南还差一把泡茶的壶。换句话说,黔西南没有自己的茶具,茶具生产是一个空白。
就在业内有识之士,为这个问题万般纠结,在“普安红”红遍神州的当口,这个空白,被一把名为“砚壶”的茶具,高起点高标准地填补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应运而生。
填补这个空白的人,名叫娄忠学,是一个来自云南广南的普通石匠。因为他是石匠,用来填补这个空白的材料,自然就是石头。
笔者在普安县东城区的茶源街道,娄忠学的“普安砚壶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见到了貌不惊人、身材单薄的他。意外的是,他还是残疾人,小时候从树上跌下来,左手多处骨折,留下了三级残疾,无法自由曲缩,只能免强扶稳雕凿石头的錾子。他正是用这双并不健全的手,丰富了黔西南茶叶产业的文化内涵。
娄忠学的家乡,是远近闻名的石匠之乡。许多头脑灵活的人,外出到周边县市,租地办厂,从事介于历史文化和封建迷信之间的行业——墓碑生产。15岁那年,读了半年初一便辍学的娄忠学,来到马龙县,在二叔娄方富的碑石厂,当学徒工,从此与石头、与雕刻,结下了不解之缘。十年之后,他来到普安,在县城西郊的九峰村,建起了自己的碑石厂和解石厂。
近年来,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群众收入的显著提高,传统文化在一定程度和范围内的回归,热衷于给逝去的长辈和亲人,立碑包坟的家庭,日益增多,并渐成风气。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娄忠学等同行们的加工厂,才逐渐扩大。尽管厂址已经搬到九龙山脚下,但每天打碑、接待客户,忙得不亦乐乎、灰头土脸的娄忠学,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对面的那座大山里,有一种宛若大家闺秀、名为龙溪石的石头,正在向他暗送秋波。
2016年6月的一天,普安县委办公室的李奎等人,抬着一块体量较大的龙溪石,来到他的厂里,请他帮忙用切割机,将其解开。
对于许多人来说,机遇常常是在无意之间,悄然降临的。但你得有所准备,才能很好地把握。
娄忠学在安排工人操作的同时,不经意地问李奎:“倒大不小的,解来做什么用啊?”
李奎也是云南人,从部队退伍后,转业到普安工作。之前,他们就已经熟识。“这个石头叫龙溪石,就出产在那个大山后面,”李奎回头指着对面的九龙山,耐心地解释说:“是制作砚台的好材料。县委书记农文海,叫我们弄几块去找人试试,看能不能用来制作茶具。普安的茶叶规模越来越大,但却没有一把茶壶。你会吗?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娄忠学迟疑了一下,沉吟了半晌,才回答说:“我尝试一下看嘛。”
然后,李奎等人,便将那块龙溪石,交给了娄忠学,起身回程。
切割、成型、镂空、刻字、打磨、抛光,虽然一切早已轻车熟路,但要将一个石头的内部挖空,毕竟不像给碑石穿孔,那么简单,除了投入和细心,还必须有一种虔诚和敬畏的心态,因此娄忠学不得不加倍地用心。他向来是个言而有信、责任感强的人,尽管他没有意识到,试制成功的意义,但他清楚,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三天以后,凭着自己的理解和想象,一把虽然略显粗糙、却也不乏创意的龙溪石茶壶,在他的手里诞生。他将其拍成照片,通过微信,发给李奎。没有想到,当天下午,农文海便来到厂里,对他的有益尝试,给予了高度肯定,然后详细介绍了龙溪石的地位和影响。农文海说,自从得到晚清重臣张之洞赞誉之后,两百多年来,人们对龙溪石景仰不已,对用其制作的砚台,趋之若鹜,并不断有人尝试开采、制作,可惜由于加工成本过高、砚台市场萎缩,无法规模生产,只能敬而远之、望石兴叹。然后建议娄忠学,抽空外出考察、拜师学艺,将“砚壶”制作,作为一个努力的方向。
得到鼓励的娄忠学,随即前往九龙山深处,考察龙溪石产地的情况,并带回不少石头,继续试制。然后找来资料,了解其历史背景。虽然他文化不高,但当他读到清朝道光年间,普安县训导李荣宪在《龙溪砚歌》里的“山人谓山产佳石,如星罗列满幽谷,以之制砚润而温,赏鉴家都宝诸椟……奇石缘溪选取归,恍如赐我千钟禄,良工刻意巧雕镌,磨砚浸润形严肃。方圆制式命佳名,端溪不能擅其独。堪嗤斯世蚩蚩人,不宝妙砚宝珠玉,吾愿求得百千方,留与子孙勤耕读”等句子,又在张之洞的《龙溪砚记》里,读到“……此砚之出,庸夫俗子皆知其佳,特未见赏于名士,此吾之所以谓为砚惜也……砚之出,必待名士以其知己也,惟名士知砚,砚遇名士,庶青萍结缘,长价于薛、卞之门矣。此吾之所以谓为砚幸也”等文字时,开发利用龙溪石、使之结缘更多当今“名士”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更加强烈和紧迫。
在随后试制的茶壶,进一步得到农文海肯定后,娄忠学的注意力,渐被龙溪石所深深吸引。他将厂里的事务,交给妻子打理,然后动身前往江苏宜兴,考察学习紫砂壶的制作技术,并买回许多样品,作为参考;同时前往安徽歙县、广东肇庆,认识了解列入中国“四大名砚”的歙砚、端砚的加工制作。旅途的颠簸虽然辛苦,但娄忠学却在此过程中,大开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更加坚定了用龙溪石制作茶具的信心和决心。为了帮助娄忠学尽快成长,提高文化底蕴和制作水平,在后来的日子里,县里积极为他创造学习和提升的条件,推荐到贵州省团校参加“青春闪光”青年培训工程、香港贸易发展局举办的“贵州中小企业赴港研修班”学习等。
回到厂里以后,娄忠学潜心琢磨龙溪石,对多年来赖以养家糊口的碑石生产,慢慢失去了兴趣。
在刺耳的机器声和弥漫的尘埃中,忙活半天,辛苦异常,眼看一件作品即将完成,却一不小心,弄断了壶把、凿穿了壶嘴、震裂了壶身、打通了壶底,前功尽弃,娄忠学跺脚甩手、惋惜慨叹,有时甚至还骂娘,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然后重新开始、从头再来。正是在这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经过半年多的摸索,娄忠学的“砚壶”,终于拿得出手、可以出山了。
但龙溪石作为一种矿物,里面是否含有对人体有毒有害的成分?所泡的茶水,又是否会化合出不利人体的物质?这是人们担心的问题,都需要给出权威的答案,才能得到市场的接受和认可。
于是,从九龙山上多个位置,采集到的石头样品,被寄到了广东、云南和省地矿厅等3家机构,进行相关成分的检测。结果表明,样品里没有检出铅、汞、镉、铬等有毒有害物质;而用龙溪石制作的茶壶,冲泡出来的茶水,也没有检测出有毒有害物质,却发现了不少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
娄忠学捧着在有关部门的协助下,得到的龙溪石顺利通过体检的报告,他喜不自禁。这份原材料“健康证”,也是跨入市场门槛的“通行证”,标志着他苦心开发的“砚壶”产品,可以跨入市场了。
在此同时,县里还争取和创造机会,组织“砚壶”产品,到北京、浙江、安徽、广东、云南、黑龙江和贵阳等地,参加茶博会和相关产品的展展览交流活动,广泛征求各方意见。由于是纯手工制作,在实用的基础上,兼具了艺术性、观赏性和收藏性,市场反响出奇的好,并很快接到大批订单。
身为县委书记的农文海,为自己的构想变成了现实,感到由衷的高兴;娄忠学呢,则为殡葬改革背景下,已然成为夕阳产业的碑石厂,找到新的出路窃喜不已;更重要的是,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无疑为黔西南的茶叶产业,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为中国茶文化内涵的拓展,注入了新鲜血液。
娄忠学将厂名,改成了“普安县三板桥九峰奇石工艺厂”,接着开始招兵买马,展开技术培训,扩大生产规模。一个人纵有三头六臂,力量毕竟有限。招聘信息发出不久,一批来自湖北恩施、贵州织金和云南普洱的石匠,应聘到厂里。通过他手把手、心贴心的指导,很快成为制作“砚壶”的骨干。从2018年开始,进入小规模量产。为了将这一产业做大做强,他未雨绸缪,超前谋划,不仅为“砚壶”注册了商标,还获得了“外观设计专利”。
在以“普安红”为代表的黔西南茶叶,一路飘红的背景下,“砚壶”的问世,可谓石破天惊,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业内人士的广泛关注。
说起来,黔西南原本是有自己茶具的。早在明代,沙氏土目管辖下的兴义市白碗窑镇,就有不少工匠,利用当地出产的高岭土,制作茶壶、茶杯、碗碟等陶瓷产品,供应周边市场,借以谋生。到了民国初年,还正式创办过制陶厂,却几经周折,未能成功。解放后,白碗窑陶瓷迎来了春天,曾一度兴旺,成为地方轻工业生产的龙头,所产茶具、饮具、工艺品摆件等,不仅销售到周边的云南、广西等省区,还出口到越南等国家,从而成为兴义的一张文化明片,被人们津津乐道。然而,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市场竞争的日趋剧烈,外来产品、尤其是金属和塑料制品的冲击,受款式设计、工艺水平、生产成本等因素的影响,白碗窑的陶瓷产品,逐渐失去市场,最后被淘汰出局,慢慢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和白碗窑陶瓷一样,以生产农村使用的存储容器,即坛子、缸钵等粗陶产品为主,也生产一些低端茶具的贞丰窑上制陶,也经历了类似的命运。曾经,世代生活在窑上的人们,家家挖陶土、户户制陶坯,种类繁多的陶器产品,覆盖到周边多个县市的城乡市场,生意就像陶窑一样,可谓红红火火。如今呢?产品没有市场,泥田荒芜、窑子坍塌,人们记忆里到处堆满待销陶器产品的景象,不复存在,曾经的辉煌,成为过眼烟云。至此,黔西南的茶具生产,成了需要填补的空白地带。
兴义人蒋鉴因,在《兴义瓷器品工业展望》中写道:“我邑自癸丑年(1913),邑绅赵学坤等以地方经费,技师十佘人,在白碗窑山后建立厂基,招考优级学生百余人,分科学习……贵州省长刘如周见九仞之山,功亏一篑,而弃置不顾,未免可惜。于是乃向湖南交涉,调用醴陵瓷一技术人员田益智君重理厂务……兴义及贞丰亦有良好之高岭土。惜过去创办此业,耗工费时,未能为良品瓷厂,至今引以为工业界的憾事。”此文虽然写得较早,却不幸言中了白碗窑和窑上制陶的现状。
龙溪石虽然得到过张之洞等人的关注,但毕竟曲高和寡,在相当程度上,龙溪石仍然属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两百多年来,偶尔会有个别文人雅士,怀着一种忧伤的情怀,企图以“名士”的名义,心血来潮,兴之所至,前往九龙山,弄一块两块回来,敲敲打打、雕雕凿凿,满足一时的精神需要,聊以自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记者就曾受云南省地方志委员会一位师长的委托,专程找了一块给他送去。进入新世纪以后,普安的文化人张进、解石厂老板景诗剑等人,都曾尝试过砚台制作,终因加工成本太高、打不开市场而作罢,最终仍然没有逃出张之洞“此吾之所以谓为砚惜也”的感慨。
没有人会想到,并非“名士”的娄忠学,在成就了龙溪石、终结了张之洞遗憾的同时,也升华了自己。
娄忠学的“砚壶”,不仅包括了茶壶、品杯、茶盘、茶罐、茶宠等系列产品,也包括各种款式和大小的砚台、镇尺、墨盒等创意品种。通过不断的探索、改进和完善,他的产品已经得到了市场的接受和认可。除了在省内销售,还远销北京、浙江、福建、云南、四川、广东和黑龙江等地,并获得贵州省工业和信息化厅颁发的“2019年中国(贵州)国际民族民间工艺品、文化产品博览会贵州能工巧匠选拔大赛总决赛(雕)二等奖。”
《兴义府志》云:“龙溪砚产普安县之龙溪。溪在县城西南四十里九龙山之腰九龙洞内。石色微青或微紫,细似端石,琢为砚,温润而泽,文士宝之。”
因为“石色微青或微紫”,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绿豆石或鸡肝石,和宜兴紫砂的色泽相近,因此许多人乍一看去,往往会将娄忠学的“砚壶”,误认为是紫砂壶。事实上,两者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意思的是,娄忠学不知哪里来的灵感,他将制作“砚壶”产生的废料,粉碎成粉末,然后加入一定比例的高岭土,加水拦匀,制成器具坯胎,然后用高温烧制,居然取得了成功,所制作的器具,看上去和紫砂制品,几无两样。娄忠学说,这扇窗子的推开,使他看到了更加广阔的未来世界。
眼下,娄忠学的厂里,订单不断。8个师傅和10个工人,成天忙个不停。为了让更多的业内人士、尤其是“文士”,认识和了解“砚壶”,前不久,他在普安东城区的茶源街道“天下普安·古茶城”,购买了150平方米的商铺,展示“砚壶”系列产品。同时还租用了500平方米的店面,开了一间制陶作坊,利用龙溪石废料粉末,作为陶泥,向热爱陶瓷和茶具制作的人们开放,供人们体验创造的感觉和乐趣。另外,还在淘宝网上,开了“黔山工艺”专店,销售“砚壶”产品。
娄忠学开发的“砚壶”系列高端茶具,无疑为黔西南的茶叶产业,添加了厚重的砖瓦。许多领导和茶界名人,寄予了高度评价。冷清了多年的龙溪石,也因此不再寂寞,找到了知己,实为有幸。“顽石非灵,灵因其人;得一知己,千古嶙峋。”想必,心有灵犀的娄忠学,应该可以告慰一代宗师张之洞了。(作者:文/图 记者 陶昌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