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巩县杨柳村:一曲花灯与一道寨门
村里文化广场的围墙上画满土家族特色文化。
“黔东南州只有两个土家族乡,一个在镇远,另一个就是我们羊桥。”在苗族、侗族比例更大的黔东南州,岑巩县羊桥土家族乡是少数中的少数。而羊桥土家族乡下辖的杨柳村拥有600多年历史,土家族人口占了70%,是全县土家族最集中的村寨,这更让生长于斯的杨建国感到自己有些独特。
或许是因为这种独特,又由于村庄历史十分悠久,杨柳村几乎处处都在放大自己土家文化特色。华丽的寨门上甚至没有写村寨名,而是用“土家村寨”这4个烫金大字表明自己的身份。村里的文化广场更是精彩,从婚丧嫁娶等民间风俗,到春节元旦等节日庆典,以及茶灯、龙灯、金钱舞等民间艺术,无一例外都变成一幅幅画作体现在围墙上。这还不够,广场上有一面墙上呈现了当地农忙时的场景,并配上土家族歌谣《薅草锣鼓》的歌词。
在这面墙前,我们极力劝说杨洪珍老人唱上一段。这位80多岁的老人笑得有些羞涩,推辞道:“没有那个干活的场景,唱不出那种感觉。”不过,在众人的劝说和起哄声中,杨洪珍老人还是清了清嗓,对着镜头唱了起来……
“高粱叶又长,做酒像蜂糖,小郎吃三碗,倒到象牙床……吼!”
杨洪珍老人的歌声沧桑幽怨,杨建国和其他几位村民在一旁齐声附和。虽是下着大雨的午后,我却在这歌声中见到忙碌的梯田间,一群戴着草帽的农民正弯着腰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要说杨柳村最大的土家族文化特色,便是这杨洪珍、杨建国两代人都热爱并且精通的花灯调。杨柳村的一切似乎都与花灯有关,就连那装潢华丽的寨门,也是因为花灯才得以修建的。“那道寨门,是2013年用在外演出挣的钱修的呢!”杨建国说这话时毫不掩饰内心的得意。
从数百年前花灯调在杨柳村开始流传到现在,从未有人想过有朝一日会以此为职业。杨洪珍是杨建国的叔叔,12岁就跟着长辈走村串寨唱花灯。而今年55岁的杨建国,开始担“角儿”的年纪比叔叔还早,七八岁时就被老人们安排与其他小演员结对。对于杨建国来说,今天的花灯似乎有些不同。这门打小就会的艺术,如今不仅能帮村民们挣来一道华丽的寨门,也让杨建国多了几重特殊的身份:在学校教授花灯调时,人们开始称他为“杨老师”;在县里刚成立的花灯协会中,大家要推选他为“杨副主席”。
推开村里的一座老木屋,堆满两个房间的服装和斑驳的道具,以及墙上那些照片,无声地讲述了杨建国及整个杨柳村与花灯之间多年来的故事。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不到10岁的杨建国尚不知电视为何物,离外界的流行文化也颇为遥远,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就是看花灯。杨建国的父亲是当地颇为有名的花灯演员,无论走到哪里演出都带着年幼的儿子。对于勤劳的杨柳村人来说,唱花灯向来只是一项独属于这个村的娱乐活动,没有人考虑过会将其当作人生职业。杨建国也如此。
初中毕业后,杨建国便在羊桥土家族乡开了一间照相馆,成了乡里第一个能拍身份证照的地方。此后,他又辗转于不同的职业间,外出打工,承包工程,后来进入政府单位当司机。如果没有花灯,他的生活与千千万万农村青年并无差别。
杨建国无法回忆起准确的时间,只隐约记得那是20世纪80年代,他第一次为村外的人表演花灯。那是一位从港澳地区来的慈善人士,捐献了不少资金为羊桥土家族乡修建中心学校。乡政府想用最有当地特色的方式以示感谢,便到杨柳村请花灯队去表演一场。站在空旷的学校操场上,杨建国熟练地表演着已经反复演出过无数次的唱段,演出的内容依旧那么熟悉,但这次表演却和过去又有很大不同。
他说不上来到底有哪里不一样,但花灯在生活中的比重好像比过去更大了。杨柳村的表演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表演的场所变得不同,演出的服装、道具也开始悄然发生变化。过去,大家穿着自己的土家族传统服饰便能登场,如今,表演队开始定制统一的演出服装了。
最盛大的一次是2001年,黔东南州成立45周年州庆,杨建国和表演队一起登上了那场盛会的舞台。唱的依旧是开财门、采茶调,但那高高的舞台,颜色艳丽的服装,还有话筒、音响等扩音设备,都让这次表演显得更加独特。
随着时间推移,老一辈的演员们年龄越来越大,表演日益炉火纯青的杨建国逐渐成了队里的主要人物。联系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他也义不容辞担当起组织者的角色,频繁带着演出队伍参与到大大小小的文艺演出中。2013年,杨建国接到一个酬劳可观的演出邀请,拿到那笔10多万元的演出酬劳后,演员们做了一个无私的决定:为杨柳村修一个大气的寨门,让外人都知道,这个土家族村寨的独特魅力。
村支两委向乡里打了报告,申请到一部分用于村容村貌改造的补助,村民们也多少凑了些钱,杨柳村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变化。2015年,刻着“土家村寨”4个烫金大字的寨门立在村口的水泥道路上。阳光之下,靛蓝色的牌匾显得耀眼夺目,古色古香的寨门让这个土家族村寨的形象更加突出。
一年又一年,演出几乎没有断过。2017年,杨柳村被国家民委列入第二批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名录,而杨建国的身份也开始逐渐多了起来。他被评为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除了平时组织花灯队演出,他还多了一些新的任务。这位常年活跃在舞台上的老演员,如今也踏入课堂,每周2次课程,带着那些稚嫩的孩子唱起纯正的花灯曲。
杨建国不希望这门艺术被遗忘,他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来要求寨子里的小孩必须学花灯。他心里明白,如今,眼花缭乱的娱乐生活很难再让人沉下心来学习花灯了。说起寨子里那10多位年轻的花灯演员,杨建国似乎还不够满意:“跳是能跳了,但花灯曲调有几十上百种,要能完整的都唱出来,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