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档案

潘凯雄：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小说委员会副主任，编审、文学评论家。曾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中国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党组成员、副总裁。曾获中国出版政府奖、优秀出版人物奖和韬奋优秀出版人奖、全国第一批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出版有多部文艺理论批评、出版传媒研究著述和散文随笔集等。

潘凯雄

在贵州，看过了数据，听过了介绍，再来点具象的、鲜活的，印证一下抽象的、冰冷的数据。这也合得上那句老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只是片段，但也够得上典型，因为在眼见的那一刻，内心确有感动与震撼。

尽管本人此次再进贵州的主题是考察那里的交通现状，然而我内心十分期待的则是行程中安排的那仅仅只有数小时的茅台行。真不是为了那大名鼎鼎、香气四溢的茅台美酒，而是想再次亲身体验一下从遵义去茅台的这一路又会是什么直感？毕竟十余年前的那次“茅台行、行路难”的印记始终挥之不去。我知道一定会有变化，但就是想将这种变化通过自己的体验具象化、直观化。

车出遵义往仁怀驰去，曾经尘土飞扬、颠簸不已的砂石路已为平坦且已拓宽的柏油路所取代，昔时那种会车时一方要停下来的窘况已成为历史。进入仁怀境内，车速虽明显变慢，但不是因为路况崎岖，而是由于车辆增多；愈是临近茅台车速愈加放缓，临近最后一公里时，我们在北京再熟悉不过的重度堵车情形竟然在这里重演。同行的本地朋友看看表后对我解释道，这里的交通也有早晚高峰时段，且比一般意义上的早晚高峰时间要拉得更长；今日之茅台早已不仅仅是驰名美酒的产地，而且也是贵州旅游一个重要的“打卡点”。

从傍晚五点一直到入夜灯光点亮的几个小时，令我震撼的还真不是那闻名遐迩的茅台酒业。茅台酒业生产集群虽也有扩展，但终究只是常态逻辑的商业扩张；而以此为龙头所构建的一个文旅矩阵则更是一种纵向打通古今、横向集合酒文化、红色文化与观光休闲于一体的特色小镇。

作为古有“川盐走贵州，秦商聚茅台”之誉的黔北历史名镇，酒的元素自然必不可少：“国酒门”“天下第一瓶”和“国酒文化城”等都是围绕着以名酒茅台为核心的所建构的若干地标式雕塑或建筑；而在茅台镇河滨一带，又有“红军烈士陵园”和“红军渡河纪念碑”等中国现代革命历史上地方红色文化的若干标志性建筑。华灯亮起，站在位于茅台渡口的铁索桥上放眼望去：以赤水河畔为景观主轴，以桥、纪念碑等所形成的一轴多点、一带贯穿的风情格外怡人，加之沿河堤高处的灯光秀表演，那种延绵山体与古建筑融合的场景十分令人震撼。无怪乎这里2016年被列入首批中国特色小镇，一年后，又被评为“中国十大品质休闲基地”……种种荣誉确为实至名归。

贵州水多，“填平”贵州惟有遇水架桥；然贵州之水的两端又多山。贵州人深谙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且又身处21世纪这个时空大背景下的架桥之“道”。这个“道”的表层自然首先直指外观，但更重要的内核则无疑是富民生、重科技、保生态。

在贵州期间沿途经过的桥梁记不清有多少，匆匆驰过只留下一个朦胧的外观记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在两处当时即将竣工的大桥建设工地上驻足，时间虽匆匆，却仍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不突出地体现了富民生、重科技、保生态这样的时代内核。

一是作为仁遵高速主要控制性工程之一的大发渠大桥。这是一座全长1427米、主跨410米、桥宽33米、离地高度近300米的大跨径钢管混凝土拱形桥，而在这些骄人数据背后的本质其实是科技的支撑。我们下车的那一刻，恰逢乌云压顶、一场疾风暴雨即将来临，只见桥上云雾缭绕，桥下雾气翻滚，好一幅“云端浮桥”的壮观，而如此景象的生存骨子里透出的则是对大自然生态的敬畏。壮观固然好看，殊不知这座上承式钢管混凝土的拱桥之主桥面到河面高度约281米，大桥两端又处峡谷之间，地势险峻，绝对归属为施工难度极大的那类工程。

二是金烽乌江大桥。作为贵阳经金沙至古蔺高速公路项目的重要控制性工程，这座横跨乌江大桥的两端分别位于金沙与息烽两岸之巅，主塔采用钢筋混凝土塔柱结构，为外倾门形框架。跨度长达650米，桥面距离河面高达230米，桥梁全长1473.5米，是贵州省内第一座采用预制索股法施工的超宽（双向六车道）钢桁梁悬索桥，设计时速为100公里/小时。

在桥梁建设战线上，流行着一句“世界桥梁看中国，中国桥梁看贵州”这样的豪言。看什么？在写下上述两段文字之前，其实也纠结良久。我固然可以用一些比较感性、比较炫目的文字记录下自己从远眺到近观两座大桥那一刻自己内心的震撼与感动，但如果仅仅只是如此，似乎又未免失之于空、陷于一己之见，倒莫如如实地记录下两座大桥建设过程中若干客观的关键数据。我想，但凡不缺基本的常识与想象力，大家就一定能从这些即便是不完整且枯燥的数据中由衷地生发出一些相同的震撼与不尽相同的感慨。而这样不同样也是一种无形的丰满？

贵州山多，“削平”贵州惟有逢山打洞。“洞”者，此处学名乃隧道也。在贵州高速行驶的三天中，究竟穿越了多少隧道虽未刻意统计，但总的印象一是真的多，二就是长短严重不一，三是可以想见的因地质状况复杂而导致的施工难度之大。

建于近20年前的重（庆）遵（义）高速今日已严重不适应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车流量大、路况差等因素造成的缓行拥堵等窘态日显严重，为之扩容势在必行。遵义桐梓隧道就是重遵扩容项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条全长10.5公里的隧道既是贵州省高速公路的第一长隧，也是该项目中全线高风险点最多的重点工程：地质情况复杂险峻，具有两大（大断面、大涌水）、两高（高地应力、高瓦斯浓度）、三突（突水、突泥、突瓦斯）、四长（长距离独头掘进、长距离通风、长距离反坡排水、长工期）……这些莫不被公认为是隧道掘进过程中的“拦路虎”。

我们进入这条隧道时，正值施工临近收官，上下左右四个立面的后装饰及灯光安装尚未进行。环顾四壁，掘进机所留下的粗砺痕迹清晰可见，行进过程中，陪同人员不时向我们介绍，这里就是当时冒顶的地方、那边是当时瓦斯浓度高的风险点……尽管这样的介绍是抽象的，但我们的脑海中却本能地浮现出一幅幅险象环生的画面，如同在屏幕上看过的灾难大片一般惊悚。

架桥、打洞固然是“平”贵州的两大“利器”，但交通的主要载体终归还是公路。乘车行驶在贵州的公路上，直接感受到的不仅是路面变得平坦，且周边也开始养眼了。

从贵阳出发去遵义途中，看到一条名为湄潭27°的路标。这个有个性的命名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原来这里就是名声日增的遵义茶叶产业带的核心路段，起点位于遵义湄潭县小茶海，终点止于湄江街道核桃坝，全长12公里。立于路边的一块石碑上镌刻着“十大最美农村路”几个大字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原来这个“十大最美”还是交通运输部在2021年5月才刚刚命名的。我们在石碑处下车来向里走去，在金花村登高远眺，这条名为湄潭27°的茶海路宛若一条绿丝带，轻柔地飘落在茶海花丛之中，串联起翠芽27°景区、花灯戏“十谢共产党”发祥地田家沟、万花园、七彩部落、“西部茶叶第一村”核桃坝等茶产业旅游观光资源，景色怡人、生态和谐。金花村党支部书记刘建顺向我们介绍说，这里已成为“以路兴茶、以茶促旅”的典范，成功地探索出了一条脱贫致富、乡村振兴和百姓安居的康庄大道。

桥、隧、路……支撑在这些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物质建筑背后的其实都是一群群生龙活虎的平凡建设者；那些个惠及众生的建筑、那些个第一的纪录、那些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奇迹背后……站立着的依然还是这群普普通通的劳动者。睹物思人、由物及人是书写纪实性作品的基本路径与灵魂之所在。然而遗憾的是，我们本次贵州行在每个考察点上的时间十分有限，虽看了物也见了人，他们正是那群普通的劳动者。我可以回想起他们质朴的样子，却几乎说不出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姓与名，也说不上他们更多具体的作为与付出，这些的确就是写作本文时最大的遗憾与缺陷。尽管如此，有那么几个十分短暂而局部的小镜头还是成为本人这次贵州行中难忘的记忆。

在大发渠大桥。那是一个云雾缭绕、乌云压顶、一场疾风暴雨即将来临的时刻，远远地看到一位长者正在向参观者诉说着什么。这时有东道主介绍，那就是黄大发。走近一看，这位长者果然就是我们在电视上多次目睹过的“时代楷模”、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全国道德模范、“七一勋章”获得者黄大发。原来这里的位置正是他的家乡团结村半坎组，也无怪乎这座大桥被命名为大发渠大桥。而此时已是年近九旬的这位长者却依然精神矍铄地向参观者介绍着大桥的地理位置，并不停地表示还要让乡亲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在桐梓隧道工棚中。我们听到了杨哲与黄燕这对年轻人在这里从相识到相知、从相亲到相爱、最终结为连理的美丽动人小故事，并最终见到了这对小夫妻。他们说：“我们的爱情故事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经历过长时间的洗礼，但是我们彼此都认定对方就是下辈子最可靠的一方。在工地这个平凡又可靠的地方，爱情是经得起磨砺的。”

在金烽乌江大桥。我们见到了建设这座大桥的前后两任总工秦桂芳和李钊伉俪，耳闻目睹了一段真实动人的爱情故事。2000年，他们分别从贵阳和安顺考入长沙中南大学土木建筑学院土木工程专业，四年毕业后，携手入职贵州省公路桥梁工程总公司（贵州路桥集团有限公司前身）。这对交通夫妻档不仅始终扎根施工一线，而且双双成长为正高级工程师。2020年金烽乌江大桥开工，妻子秦桂芳出任总工，两年后，丈夫李钊接任。我不敢说夫妻双双穿梭于黔山贵水前赴后继共建同一座大桥的故事在中国桥梁建筑史上是否绝无仅有，但凤毛麟角则是一定。

贵州是“平”的。匆匆四日贵州行，确是深切感受到昔日“出门万重山、回家千条水”的贵州现在真的是“平”了。只不过这个“平”是被一座座大桥给“架”平，一条条隧道给“穿”平，一个个劳动者的热血给“熨”平。

平则畅、平则通。行进在平坦的贵州大地，完全有理由预期今日之贵州在今后的岁月里一定会通向更加灿烂且富于特色的美好明天。（贵州省作家协会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