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 余天伦从教师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刚回到村里，就被邀请协助村两委开展工作。他想，退休不是工作的终点，而是奋斗的新起点，到村里工作，不过是换了岗位，换了奉献的方式。当然，村里的岗位与教师岗位比 余天伦在查看水源情况起来，要复杂得多，他始终能化繁就简，把问题处理得稳稳当当的。

2017 年，村级换届的时候，他全票当选为村主任。

余天伦在查看水源情况

一

余天伦被选为村主任时，正是脱贫攻坚最吃紧的关键时期，他一点不敢马虎，天天在老百姓家转，解决战胜脱贫攻坚中遇到的问题。

这天，他到马鞍山组走访。刚进寨口，一股粪臭味直往鼻孔里钻，再看路上，牛屎、猪屎、鸡屎满地，污水横流，烂泥凼凼一个接一个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好踮着脚，选择稍微干一点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跳着往前走，来到韦发光家门前，鞋子已沾满稀泥粪便，他忍住恶心，压住肚子里冒上来的酸水，继续往前走，一个妇女穿着传统布依服装，提着一个尿桶，“呼啦啦”往路上倒下来，一股尿骚味猛烈扑来，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被击倒地，肚子里翻江倒海般，再也忍不住恶心，一股股酸水带着食物涌上来，“咔咔”地吐出来。那妇女就站着，一只手还提着尿桶，一只手用衣袖捂着嘴巴笑。

余天伦当老师时养成了习惯，无论上课还是家访都要带着茶杯，肚子里一阵阵难受再次袭来，他“咔咔”几声，也无东西可外流。便用茶水漱口，觉得还在晕乎乎的，直起腰来，喘了几口粗气，才对着妇女说：“大嫂啊，你这样倒，路上会越来越烂啊！你们出行更难啊！”

“我不倒，其他人也要倒，我嫁到这里几十年了，都是这样的。家家都是这样倒了呢！”

这时韦发光开门出来，见他站在门口，就急忙喊道：“余主任，进屋坐。”

“哎，这个环境你也住得下来？”余天伦看着自己的双脚说。

“寨子里喂牲口的人家多了，也就这样了。”韦发光有些不自在地说。

“把牲口关起来，把路面清扫一下就行了！”

“你说得对，在我们寨子，懒成了习惯。”

“满寨子都是家畜家禽粪便，到了夏天，恐怕蚊子多得很嘛！”

“哎哟，谁说不是哦，夏天我这满屋子都是苍蝇和蚊子，尖嘴蚊大个大个的，经常咬得我满身都是疙瘩哦，你看嘛，刚刚我还被咬了一口”韦发光挽了挽衣袖。

“那么，你们想不想改变一下环境？把寨子搞干净些嘛？” “肯定是想的啊，你也晓得我们村和对门山村是刚合并的，那边就像大妈养的，什么都整得好，我们这边像小妈养的一样，一个都不管。哼！”韦发光气鼓鼓地说。

“大妈小妈的说得难听，人家那边做得好，是群众积极性高。”

“如果，我们这边群众积极性搞起来，你帮忙要点钱来把村寨打整干净，可以吗？”

“只要大家有积极性，就能要得到钱，现在是脱贫攻坚最关键的时期，有项目资金的。前提就是要主动。”

“哈哈哈，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真不假啊，你还真来帮助我们解决问题来了。” 韦发光眼睛一亮说。

“你去把乡亲们喊来，我们要开个群众会。”余天伦说。韦发光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乡亲们都叫来了，余天伦一看，个个脚上沾着家畜家禽的粪便。有的老百姓穿着拖鞋，踩着牛粪，脚底脚背上都有，满身都是牲畜和家禽的气味，一股子骚臭味，人越多味越重，30 多个人聚在韦发光院坝里，板凳不够，有的坐，有的站，有的蹲。

“余主任，在家老乡都到齐了。”韦发光说。

余天伦呼了口气，说道：“各位老乡，今天来和大家一起商量，如何把寨子整得干干净净，不要再这样脏下去了。”

话音刚落，会场便炸开了锅。

“这个好哦，但是没有钱嘛！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哪个推你的鬼磨儿，那么多年都没人管，大家就别异想天开了，画饼谁不会？”

余天伦听到这话，心里不高兴了，接着说：“之前的事，我不去评价，今天我既然来了，这事我管定了！你们要相信我，大家一起把寨子搞得干干净净的！你们有没有信心？”。

“哎呀，我们这个寨子祖祖辈辈都这样子，要想改变怕难哦。”蹲在墙角的老王说。

“再难的事我们都要想办法，我们要继承和发扬优良传统，脏乱差现象我们一定要改变，只要你们想改变，我会千方百计帮助你们！”余天伦坚定地说。

“你说话算数不？不能两张嘴皮，搭把搭把说说算了，我们要看行动。”

“我是大家选出来的村主任，如果说话不算数，大家还可以罢免我。”余天伦拍着胸脯说。

“只要主任来帮助我们，我们就积极行动起来吧！你们说是不是？”韦发光看着大家说。

“只要把路修成水泥路，大家都爱干净，我就不会往路上倒东西了。”刚才提尿桶那位大嫂说。

“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不能放敞猪敞鸡，都要关起来养。还有放牛时，牛拉屎了也就及时清理干净，否则也是枉然。”

“好，今天就这样定了。要干成这个事，寨子里还得有个领头的，现在你们组连组长都没有，今天正好大家都在，你们认为谁可以，把他选出来当组长，以后由组长来带领大家搞好环境卫生。”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余天伦看着大家，这时一个村民站起来说：“我觉得韦发光不错，如果他来当组长，应该能够把大家带起来，干成事。”

“我看他也不一定行，他家门口还不是一样脏。”

“就是！就是！”

“他还是不错的，哪家大事小事，他都喜欢帮忙，我觉得他当组长可以。”

“对！对！他也没有私心，我同意。”

大家就这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同意的占大多数。余天伦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清了清嗓门，说道：“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是举手表决吧？”

“举手表决公平，那我们就举手表决吧。”老王说。

“同意韦发光当组长的举手。”杨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自己把手举得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

这一招还真的管用，大部分人都把手举了起来，剩下的几个也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全都举起了手。

余天伦见状，说道：“今天我们把组长选出来了，以后有什么事同韦发光讲，不要在下面议论，我们有事就找他。”

余天伦将马鞍山组情况向镇上和县里汇报，县里和镇里非常重视，很快纳入县里的组组通工程。不到半年，两个组都走上了水泥路，老百姓心里美滋滋的，都觉得余天伦“靠谱”，组长韦发光也很务实。

路建好了，寨子干净了。韦发光有了新想法，他组织大伙开会，制定了村规民约，让马鞍山组旧貌换新颜。

二

大冲组寨门前有棵柳树，很大，树枝就像一把大伞，为老百姓遮阴蔽日，柳树下有股溪水，长流不断。潺潺的流水孕育着这片土地。先辈们用几块石头将溪水围起来，就在这里挑水、洗菜、淘米、洗衣，一辈接着一辈。若干年后，石头被冲刷得光溜溜的，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大家依然都站在水里洗菜、淘米、洗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那年冬天，潘二娘像往常一样，端着木盆，哼着布依情歌来到溪边洗衣物。她蹲在水边洗衣。一不小心，一件衣服被冲走，她急忙弯下腰去捞，谁知，脚一滑，摔在了沟里，扑哧扑哧地折腾半天也没有爬起来，幸好这是张大爷来挑水，急忙丢下水桶，将扁担一头递过去，叫她抓住扁担，张大爷抓住扁担另一头用力慢慢地拉起来。冬天衣服穿得厚，潘二娘衣服浸透了，站在溪边瑟瑟发抖。

像这样摔倒在溪水里的人，也不是潘二娘一个人，之前就有几个了。余天伦到寨里走访，觉得这里环境优雅，有山有水还有树，与布依人家古朴的房屋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当他得知有人掉进溪水的事情，思考着得想办法把溪水整理好，既然老百姓用好溪水，又不发生掉进水里的事情。他找到组长潘豪洪商量。

“主任，其实只要有千把多块钱买水泥和砂子，我号召大家投工投劳，就可以整好。只是我们还在穷，就这点小钱也凑不出来。”

“只要老百姓愿意投工投劳，这千块钱我争取人大代表经费帮忙解决。”余天伦说。

“只要主任能够帮忙协调经费，我立即号召大家投工投劳，半个月就整好。”潘豪洪兴奋起来。

“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请示镇人大主席，争取给县人大写个建议帮助解决。”

就这样通过县人大代表建议办理，所需经费很快得到解决。潘豪洪安排几个老百姓买水泥和沙子，把几个石匠叫到溪水边，设计施工，仅仅一个星期，就修建了两个小池子，上边洗菜，下边洗衣。

树还是那棵树，依然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为村民们挡风遮雨；溪水也还是那湾溪水，还是永不停息地流淌着，只不过他们有了自己的轨迹；村民们也有了一席安稳之地。

三

全村通组公路、村庄整治等基础设施越来越好，余天伦想，全面小康，首先要有产业支撑，全村产业怎么发展？什么产业最适合？

孃孃茶的故事，使他想到了发展茶产业。

相传明清时期，坡柳村贫苦人家的姑娘，帮刘地主家采茶，就用麻线捆绑小撮茶叶，悄悄藏在胸前，为自己攒嫁妆。时间一长，攒下的茶叶就多起来，姑娘出嫁时带到夫家， 众客品茶后，都竖起大拇指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喝的茶。久而久之，就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令钦差到坡柳巡茶，钦差将茶送入宫中，皇室品尝后，连连称赞：“好茶，好茶！”

从此，坡柳孃孃茶就成了贡茶。

前些年，浙江茶商周仁义来到村里，收购茶青回去卖，赚了第一桶金。他认为村里茶的品质在全国来说都是认可的，通过他的实地考察，这个地方特别适合种植安吉白茶和黄金芽，对门山村的地理气候条件，种植安吉白茶要比在浙江要提前

20 多天上市，所以价格自然要高得多，于是他跑到对门山来，租了 190 亩荒坡种植茶叶，三年时间，就产生了效益。同时，他还委托老村长沈家荣，到对门山的各个寨子去收茶叶卖给他，再进行粗加工，然后再运到浙江进行精加工，价格翻了七倍多，在了解情况后，余天伦找到周仁义商量。

“你种的茶叶赚到钱了吗？” “肯定要赚钱。” “你赚多少？”

“我进行初加工 300 多，然后运到浙江精加工，精加工后包装为高端茶叶后卖 2000 多，你说赚多少？”

“这么赚钱，我们也想种啊！你能帮助我们买点茶苗，我们村里也种种。”余天伦说。

“可以啊，我负责提供茶苗给你们。”

过了几天，周仁义找到余天伦：“余主任，你找我办的事我办成了，黄金芽 30 公分高的苗，运到这里 8 毛钱一株，奶白茶 4 毛钱一株，你需要多少我帮你发过来。”

“好，我知道了，我们开个群众会发动发动大家，再统计下来有多少株。”这时，余天伦想了想，这个价格是高是低呢？我们要实地看一下。于是便找到村第一书记陈勇商量。

“你悄悄去浙江考察一下，看看 30 公分左右的黄金芽、奶白茶价格多少？”

“只是我一人不行，哪几个人种茶积极性高的，直接带他们去考察。”陈勇说。

“你的想法对。”余天伦表示赞同。

于是，陈勇带上潘豪洪、刘家勇、万继明、潘富雄去了浙江。几天后，潘豪洪给余天伦打来电话：“ 余主任，还好你让我们出来，不然我们上锅巴当了，你找周仁义买茶苗，陈书记帮我们找到了浙江茶叶协会的薛会长，给我们的价格就是你讲的 30 公分高黄金芽 4 毛，奶白茶 2 毛。要便宜一半呢。”

“真的太好了，你们把价格谈好，考察清楚，回来后就做好统计，我们各组有多少老百姓愿意种，我们想办法让老百姓把茶叶种起来，回来后立即开群众会。”余天伦兴奋起来。

陈勇他们考察回来的第二天，余天伦就建议村党支部书记余明远开群众会。

“看准了就要抓紧干！”余明远说。

会议由余明远主持：“今天开会的主要目的，就是商量如何把孃孃茶发展壮大起来。下面请余主任作详细介绍。”

余天伦目光环视了一下会场，又向余明远点了点头说：“我们村有非常好的传统，我们坡柳的孃孃茶在过去是贡茶，得到皇帝的赏识，喝了孃孃茶仿佛回到十七八，我们茶叶品质非常的好，你看人家外地人租地都要跑来赚钱，我了解的情况一斤加工不到 300，拿到浙江精加工就要卖 2000 多，大家算算多少，三年就回收了。贵州大学的陈勇同志在这里当第一书记，有他帮助我们给上级协调，我们怕什么呢，我觉得可以种。”

“种是可以，余主任，就是腰包没有钱，拿那样来买苗喔？”

“我们讲好了，他们先把苗拉过来，由村里负责担保，以后赚钱了再给钱，大家不用担心。”潘豪洪说。

“村里担保一时，担保不了一世嘛，这个钱早晚是要开的啊！”

“这个大家放心，苗拉来以后，我们适当收一点押金，大概 1 株只要 1 毛钱，只要栽活这个钱还给你，至于买苗的钱村里想办法，争取项目经费支持。”余天伦站起来说。

“余主任你这样讲我们就有信心了。”

“大家有信心就要干起来，大家就衡量自家土地有多少，能够种多少？话先讲清楚，我们要搞连片种植，如果哪家地在中间，又不想种，村合作社就把土地流转过来种，绝对不能插花种。”余明远高兴地说。

“我要种十亩。”

“我要种二十亩……”

统计下来，一共有 1900 多亩。

“请陈勇书记和潘豪洪负责联系，尽快把苗拿过来，按今天统计的亩数定苗和收押金，当然有增加和减少亩数的回去和老婆商量，明天给潘豪洪讲，尽量精准一些，发苗过来就要栽，不然苗就浪费了。”

第一批茶苗种下后，大家觉得苗很好。2019 年石关口、大冲、屯坡脚、对门山四个组全面铺开。

接着李家湾、右所、庞家湾、蔡家山等九个组也种下了茶叶。两年时间，全村就种了 4100 亩。

2021 年 9 月，在贵州大学茶学院的推动下，对门山“贞兮白茶”被评为世界茶联合会举办的第十三届世界名茶评比“金奖”。

四

2017 年冬天，贞丰县开展农村“危改”“三改”住房保障专项督查工作，余天伦来到对门山上组梁智伦家，屋里黑漆漆的，空气潮湿，霉味一股一股袭来，石头砌的响墙透着冷风。屋顶上瓦片稀稀疏疏，亮光的地方是透明的塑料薄膜。老两口都 80 多岁，坐在草凳子上，烤着树疙蔸火，看到余主任进来，忙站起来说：“来屋头坐。”

狭窄的屋子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余天伦一脸心酸。

“梁小宝呢？”大家都知道老两口老来得子，从小就对独生子娇生惯养。

“小宝住在新房子里。”老梁说。

顺着老梁指的方向，余天伦走过去，水泥平房里，梁小宝和他老婆围着电炉烤火，见余天伦进来，忙站起来喊道：“表叔，请来屋头坐。”

“小宝，你看看，两位老人的房子用薄膜接着水，石头墙缝透着风，你们住在新房子还心安理得的，你想过把两位老人接过来一起住没有？”

梁小宝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媳妇慢慢抬起头，不屑一顾地说：“那是两个老胀饱。”

听着这话，余天伦气愤说：“孝敬父母是你们的职责，虐待老人要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或刑事责任的。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后天就是二十八，你们必须把两个来人接过来过年。”到了腊月二十八，余天伦还是放心不下老梁，再次来到他家，只见两位老人还在老屋子里，什么年货都没有准备，顿时火冒三丈，马上跑到梁小宝家。

“今天你们必须把两位老人接过来，要不我们请派出所的来，按照虐待老人，揪你们去关几天”，梁小宝怯生生地看着老婆不敢讲话，他老婆说：“那两个老人，一点都不讲究，我这个房子新崭崭的，他们一来就弄得个脏兮兮的！”

“脏兮兮也是你老人，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你家老人把你养大，你就嫌弃他了，你愿不愿意都要把老人接过来，让他们在新房子过好年。”

“接上来住哪里嘛，床都没得。”小宝媳妇恶狠狠地说道。“床我们帮你拉过来，”于是余天伦马上打电话请村里的干部安排拉床来。

过完年，听人说，梁小宝老婆又把老人撵到老房子里面住了，余天伦知道后又上门做调解工作，各种好话说尽，梁小宝老婆还是坚决不同意：“上个厕所都不会冲，咋个住得下来嘛！”

于是余天伦只好请来派出所同志，在派出所同志的说服下，梁小宝两口子又把老人接回了新房子，在余天伦多方努力下，老房子得到改善，两位老人返回到了老房子住，梁小宝夫妻俩也受到了教育，改变了对老人的态度。

余天伦的故事，还在继续，他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人民选我当代表，我当代表为人民”的诺言。(图/文：刘祖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