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巩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地方，其中有个故事发生在水尾镇。该镇的中街和上街，住着张、杨二姓居民，因一桩纠纷“内讧”出他们的“豪门世家”身份：张、杨二姓都是张佐宸的直属后裔。

　　张佐宸是何许人?《明史》、《南明史》等正史对他都有记载。张佐宸的老家是湖广平溪卫(今玉屏县)人，崇祯癸未科进士，官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等，一品大臣，位高权重，相当于南明“宰相”级人物。张、杨二姓群众常常自豪地声称他们是“张宰相”的后代。

　　人物是一地的英华，最有激励人心的作用，是文化自信的核心资源。此事传出，非同小可，笔者经过走访调查，发现大量事实，可以肯定：民间传说，并非妄言。

　　神榜显示“豪门世家”

　　三年前，水尾镇上街和中街张、杨二姓群众因山场利益发生矛盾，当地干部在处理纠纷时，从双方家谱的记载上发现一个重大秘密：张、杨二姓祖上都是姓张，入黔始祖为张杰，官至总兵。双方口口声声引以为豪的“佐宸公”张佐宸是张杰的后代，官至南明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

丙溪张汝富收藏的《张氏家谱》

　　吏部尚书俗称“大冢宰”。笔者查阅网络，在一份历代宰相名录中出现了张佐宸的名字。在明、清两代，平溪卫张家涌现出多位文臣武将，张氏可谓“豪门世家”。

　　2018年9月23日，笔者一行来到水尾中街杨卫东家调查，探索“杨氏”家族之谜。杨卫东和他70多岁的父亲接待了我们。

　　从杨卫东家堂屋穿过时，看到他家的堂屋神榜与众不同，当地宗族人家的神榜中间一般都是题写“天地君亲师位”或“天地国亲师位”，而杨卫东家的神榜中央却赫然写着“明诰封光禄大夫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张公讳佐宸老人一脉嫡亲之神位”，两旁还写满了其他先祖的名字。杨卫东说，“排在佐宸公名字左右两边的人名都是明清时期张家在历史上做过大官的张氏先祖。”

　　杨家出现这样的奇特神榜令我们大为震惊和好奇，这在当地是绝无仅有的文化现象。杨卫东说：“这样的神榜不是我一家才有，从明末清初以来，我们张家的神榜都是这样的。做神榜都是我们张家自己的木匠，我们不会请外人，外人也不会给我们做的。去年我打算换做一块神榜，去别寨请木匠来，人家一看扭头就走，说他做不了这样的神榜。”

　　杨卫东口口声声自称“我们张家”，看到我们满脸疑惑的样子，就叫父亲搬出祖上传承下来的一本家谱。这是光绪年间族人依照明末清初老谱抄写下来的家谱，书名却叫《张氏家谱》。从家谱记载，我们才知道水尾在明清时期叫“水围”，原因是这个地方被一条河流所围绕，也明白了杨氏为何是张佐宸直属后裔的原因。

　　在生姓杨死后姓张

　　张氏家谱记载了这个“豪族世家”的悲剧故事，凄婉迷离。

　　杨卫东一脉进入平溪卫的一世祖叫张翙，文林郎，官广西苍梧县知县。第三世张学达，诰封光禄大夫，一品夫人谈氏生一子张佐宸。第四世张佐宸，字心一(心乙)，明诰封光禄大夫、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一品夫人杨氏生二子张琬、张琰。张琰幼年夭折无嗣。杨卫东为张氏第17世人，是张佐宸的第13代直属后代。

丙溪《张氏家谱》记载的张佐宸

　　悲惨而充满传奇的故事就发生在张佐宸儿子张琬一家。

　　张氏族谱详细记载，明末清初，天下大乱，南明朝廷大臣在清军及叛军的追杀下，随永历帝朱由榔四处逃命。此时张佐宸虽然官至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也无力顾及远在湖广平溪卫家人的安危，甚至连个音讯也没有。他在平溪卫家中的唯一儿子张琬，也遭遇了戊子兵变和孙可望叛乱，张琬被乱军抓去充夫，不落不明。张氏后人至今也不知他究竟死在何方。

　　此时，张琬的妻子王氏年仅30岁，带着张琬刚满9岁的儿子张应祯从平溪卫跟随营兵逃到湖南会同县。正当她们母子走投无路的时候，当地一个叫杨继先的老人伸出了援助之手，将母子二人迎进家门栖身。杨继先老人家中只有个姓李的老伴，二老都已年近七旬，他们有两个儿子，也在乱世中被抓去当兵，也是下落不明。二老留王氏母子吃住在家，得知她们的来历，知道是豪门世家时，便不让她们母子再逃往别处，劝说她们长期住在家里，等待太平时日到来，再返回原籍不迟。

　　王氏母子在杨家住了几年，丈夫张琬和杨家两个儿子的消息仍然杳无音信。杨继先夫妇已经年近八旬，无依无靠。一天，杨继先夫妇找王氏商量说：“你是豪族世家，我算是你们的有恩之人，我们死后，请不要灭我杨家的香火。”王氏母子当即应诺。于是杨、张二姓同门香火从此开始了。

　　康熙壬子年(1672年)，天下初定，王氏母子料理好杨继先二老的后事后，变卖了杨家的财产，带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应祯返回平溪卫老家，老家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寸土地，于是王氏和儿子来到离平溪卫五、六公里的思州府水围及老虎冲，置办两处庄业。王氏临死前，把儿子张应祯叫到床前，反复叮嘱：“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张家从你这辈开始，生时姓杨，死后姓张，永世不得更改!”应祯跪地承诺，从此立下家规、族规，一直将杨、张二姓传承至今。

　　杨卫东告诉我们，他们杨姓家人在生时，户口簿和身份证上都是杨姓，死后，上谱的名字和墓碑上的名字一律还原为张姓。上街的一支杨氏，嫌两个姓办事不方便，前几年都改回姓“张”了，只有他们中街这一支仍坚守“生前姓杨，死后姓张”的古训，由此两地族人经常产生“内讧”。

　　不做叛国之臣

　　元末明初，一彪兵马从南京开拔出城向西南蛮荒之地进军，刀戈剑戟，所向披靡。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右卫指挥佥事许升率军攻克湖南靖州，因军功升任指挥同知，沿途征伐，于二十三年(1390年)三月，奉命率5600余军兵屯戍平溪，建立平溪卫，构筑平溪城。

　　清雍正五年(1727年)，平溪卫改隶贵州，同年改平溪卫为玉屏县，属思州府。正是这一方山水热土，走出过叱咤风云的骁勇悍将，走出过社稷栋梁。

　　翻开《明史》、《南明史》及《思州府志》、《平溪卫志》等史籍，笔者发现，仅在明朝，平溪卫就走出过几位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他们一个是侯位，进士出身，官至兵部主事、江南操江巡抚;一个是唐一鹏，进士出身，官至太仆寺卿;万年策，举人出身，官至兵部侍郎;一个便是张佐宸，进士出身，官至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与张佐宸同为南明朝廷重臣的平溪卫人还有郑逢元，举人出身，身居朝廷要职，军政大权在握，官至礼部兼兵部尚书。

　　张佐宸的权力地位列铜仁古今人物第一，官至一品。可是当地史志有关他的文字介绍却语焉不详。《明史》和《南明史》也无张佐宸的详细记载，只是偶尔有几个章节写到他的事情，每次出现的文字都不多，往往只有一两句话。《思州府志》、《平溪卫志》和《玉屏县志》对侯位、郑逢元等人有传记及其他内容的详细介绍，唯独不见对张佐宸的详述，往往也只有一两句话简要交待他出身于平溪卫，官至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甚至连水尾杨、张两寨清朝年间传承下来的《张氏家谱》也是如此。

　　据《铜仁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梵天净土 桃源铜仁”人物谱(五)》中介绍：“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张佐辰，崇祯十六年(1643年)癸未科进士。未殿试。南明时官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在“知识贝壳”网“宰相”栏目《张佐宸》的简介中说：“南明永历帝时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贵州平溪人。崇祯十六年(1643年)进士。生平事迹不详。永历六年(1652年)，永历帝奔贵州依大西军孙可望。后孙可望欲禅代，废帝自立，永历帝与大学士吴贞毓、宦官张福禄等谋，下密诏召李定国统兵入卫。八年，事泄时，他任吏部右侍郎。”

　　从《明史》、《南明史》的零星记载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张佐宸从偏远的平溪卫通过科举考试，一步步走上仕途，最后进入大明朝廷做官。李自成攻入北京后，明朝灭亡，但他一直效忠明朝，跟随永历帝朱由榔一路南下，逃亡贵州安龙，又在孙可望的叛乱中仓皇逃至云南昆明，此时，他的官职一路升迁，在永历十年至十三年间，他一路升迁至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

　　随后，清朝大军进攻云南，永历帝又带着文武官员仓皇逃跑，原想逃往四川，当得知四川也将失守时，竟一路往云南与缅甸交界的边境狂奔。此时张佐宸等文武大臣对永历帝已经大失所望，深感前途迷茫。当见到永历帝朱由榔有逃出国门的迹象，他们不想做叛国之臣，在力劝永历帝无效后，最终选择了与永历朝廷分道扬镳。他们认为永历帝朱由榔、太子、皇后等人避难于缅甸，是一种叛国行为。这种叛国出逃的行为，对于他们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读书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在经过大理时，张佐宸与一些朝廷重臣再次力劝永历帝停止逃亡国外，最终无效，只得改名换姓，偷偷逃往深山躲藏下来。

　　“反清复明”受极刑

　　李治亭在《吴三桂大传》中记载，永历帝逃亡缅甸后，吴三桂亲自领兵追杀而来，将永历帝一家及随从抓回昆明全部绞杀。至此南明王朝彻底覆灭。

　　随后，吴三桂“在迤西，招抚文职官员张佐宸等150余人、武职官员曹延生等50余人。”

　　由此可见，张佐宸是在南明彻底灭亡后，才受到吴三桂的招抚并投降了清朝。此时，他并不知道平溪老家的悲惨情况，在战乱中，虽然自己身居高位，不但自身难保，而且战乱已使他国破家亡。

　　他投降清朝后，笔者再也没能在史书中找到有关张佐宸的记载。他受到招抚后，是否得到清廷的重用，不得而知。他晚年又是如何回到故乡平溪卫的，也不得而知。

　　张佐宸的直属后裔杨卫东也不知道张佐宸的人生结局，他听说张家在平溪卫的老屋场叫丙溪，听族中老人说：“佐宸公死得不好，被五马分尸”。

当地文史专家踏勘张佐宸墓

　　2018年10月28日，我们在杨卫东的指引下，来到了玉屏县新店镇丙溪村张家。张家人一见到杨卫东，直接叫他“张卫东”。我们在丙溪张氏族人的指引下，在一座大山的密林深处一个叫麝坳的地方，找到了张佐宸的坟墓。这是一座埋葬于康熙二年(1662年)癸卯二月七日的大墓，墓碑新旧不一，杨卫东说张佐宸的坟墓已被盗墓贼挖开了多次，除了石碑是原物外，其余都换成了新的东西。

　　碑的正中赫然写着“明诰封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掌吏部尚书事张公号心乙墓”，碑文没有张佐宸的名字，只写着他的号“心乙”。

　　丙溪张氏族人张汝富从家中拿出清朝传承下来的家谱，与水尾中街杨卫东家的家谱对明代先祖的记载基本相似，其中对张佐宸的记载完全相合，“心乙”(或心一)是张佐宸的号。丙溪《张氏家谱》比水尾中街的《张氏家谱》更为完整，它记载了张氏始祖于洪武年间入黔及其后裔进入平溪卫居住遗迹的历史。丙溪张氏与水尾张氏是在张佐宸以前就分枝的，因此，丙溪张氏并不是张佐宸的后裔，其家谱也记载了张佐宸的信息，但记载也只有他的世代及官职。

　　丙溪张氏族长张以勋告诉笔者，张佐宸晚年回到平溪，家人已经失散，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媳王氏带着自己唯一的孙子张应祯流落会同寻找儿子张琬的悲惨遭遇。

　　张以勋说，丙溪张家祖祖辈辈都传说，张佐宸回返故里平溪后，看到国破家亡的局面，悲愤异常，暗中从事反清复明活动，后被清廷察觉，被处以“五马分尸，点天灯”的极刑。还说张佐宸被处死后，没有亲人为他收尸下葬，人生结局十分凄惨。“是他的几个侄儿凑钱为他下葬立碑的，碑文上交代得很清楚。”(文/图 张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