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务院新近公布的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中，我们终于盼到了“天门河水电厂旧址”的名字。我清楚记得，贵州省文化厅从上世纪80年代初便着手保护天门河水电厂旧址了，早早地就向省政府申报将其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之后，省文化厅多次将天门河水电厂旧址申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都未能如愿。这丝毫不能埋怨国家文物局，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记得第一次申报国保时，基层文物工作者中，有人认为“得不到吃”。基于这种认识，连图纸都拿不出来。仅凭文字和照片申报国保，当然难以通过了。

　　但是，我们并不恢心。一方面，测绘图纸，一方面，加强宣传，将天门河水电厂旧址与关押张学良将军的幽禁处，有机地联系起来，一并保护和宣传。同时，还将天门河水电厂旧址、张学良将军幽禁处、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旧址，与近在咫尺的红军长征娄山关战斗遗址等近现代重要史迹，组成以娄山关为核心的史迹网，进行保护和宣传，而不再是孤零零地只盯住一个发电厂。

　　笔者曾受命撰写天门河水电厂旧址申报国保文本。在关键的《价值评估》一栏中，作过这样的表述：“天门河水电厂，既是中国人民不屈不挠坚持抗战的历史见证，又是世界人民团结抗日的历史丰碑;既是‘阴河’发电溶洞建厂的先驱，又是常年运转工作至今的‘元老’。置身于天门河水电厂旧址，不仅可以领略到广大人民群众、爱国知识分子和抗日民主人士的爱国热情，还可感受到国民党顽固派迫害忠良的罪恶行径。与中国革命圣地遵义城和红军长征战斗遗址娄山关相距不远的天门河水电厂旧址，作为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课堂和生动教材，已纳入全国历史文化名城遵义和省级风景名胜区 “娄山关风景名胜区”的开发范围，加以保护和利用，其价值非同寻常。”经过广泛深入的宣传，人们对保护天门河水电厂旧址等重要史迹的重要性，认识大大提高了。

天门河水电厂建厂碑记                        天门河水电厂发电机组

　　听人说，在申报国保未能如愿之际，一架从美国华盛顿州首府西雅图起飞的波音747 客机在香港降落，从机舱中走出两个工程师模样的美国人，转乘飞往贵阳的航班，前往遵义市桐梓县执行一项在他们看来是“马到成功” 的使命：用美国最新产品，换回半个世纪前安装在天门河水电厂的两台发电机组。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贵州地处大西南，位于抗战大后方。为支援抗日战争，贵州不仅接纳了纷纷内迁的工厂和学校，还群情振奋，大兴土木，修建道路、桥梁乃至于飞机场。随着内迁人口的不断增加和支援抗战的迫切需要，各项事业在国难中蓬勃兴起。与此同时，关押共产党员、抗日志士和爱国将领的集中营、幽禁处之类军统囹圄也鱼虾俱下，在贵州播撒腥风血雨。不屈不挠的贵州各族人民和流亡贵州的抗日爱国志士以及远涉重洋的国际援华友人，同仇敌忾，浴血奋战，谱写了可歌可泣的撼人篇章，留下数以百计的抗战史迹，涵盖工厂旧址、学校旧址、公路桥梁、机场旧址、囹圄旧址、战斗遗址、纪念碑塔、名人墓葬、故居旧居等方方面面，以感人肺腑的真实故事，诉说当年的抗战历史。

天然溶洞天门洞

　　迁到贵州的兵工厂，主要有拉柯兵工厂、四十一兵工厂、飞机发动机制造厂。四十一兵工厂属国民政府军政部兵工署管辖，内迁至桐梓。为解决用电问题，于1941 年在“天门河”修建拦河坝，在天然溶洞 “天门洞”内兴建水电厂。据1945年4月15 日树立的《建厂碑记》记载：“本厂天门河水力电厂……聘中国工程师学会及中国水利工程学会会员陈祖东总管工程之事。(民国)三十年兴建，越两载而坝渠、机房诸工先后告成。全部机件为美国最新出品。年前由美运抵印度……驻印美军空运部……安然运抵国内，破中印空运重件最高记录……机房工程深入地下，凿镂砌结，极具匠心。” 清华大学、浙江大学、东北大学、西北大学、工业大学的工程技术人员参与设计和安装。崖壁上镌刻有五所大学的校徽。

　　为将这处重要抗战史迹申报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笔者数次到现场考察。发电厂修建在洞穴内。动力水引自于“天门河”上的 “小西湖”，主渠道南北长850米，经人工隧道流入洞内，落差75米。地下机房南北长850 米，东西宽300米。厂中心距离“小西湖”1 公里。地下安装两台发电机组，装机容量360 千瓦。地下室及上下通道，全以青石垒砌。拱形顶，有如天穹。机房长24米，宽4米，高 8米。通道高4米，宽2.5米。配电室位于主机室地表上方，为独立小屋，坐东向西，小巧玲珑。紧靠主机室，前后各有一口圆形竖井，便于空气流通。厂区内还建有宿舍、食堂、工房等配套设施，迄今保存完好。

　　洞 内 崖 壁 上 ， 镌 刻 总 工 程 师 陈 祖 东 1944年创作的《石工歌》：“嗟嗟石工，黄帝子孙。不期而遇，众志成城。胼手胝足，风曝雨淋。夜以继日，无时咸宁。或钻隧穴，鸠面鹄形。或涉冰流，澈骨寒心。偶为山怒，折肢亡身。来如荷叶，去如漂萍。日止一饱，妻孥何存。岂免苛虐，胡云功成。君甘劳力，我愧劳心。劳心沾誉，劳力埋名。悠悠溱水，巍巍天门。像尔石工，终古留馨。”洞口崖壁上镌刻有陈立夫题写的 “入天门而夺天工”;军政部中将参事李美华题写的“发动天然”;兵工署副署长杨继勇题写的“兵工策源”。

　　据水电专家说，天门河水电厂，是我国历史上较早建成的地下溶洞水电厂。为蓄水发电，在天门洞上方1公里处的“天门河” 修筑拦河坝，由此形成人工湖。由于湖光山色俱佳，被人誉为“小西湖”。军统特务曾在湖畔修建砖混结构房子，用于囚禁抗日爱国将领张学良，从1944年至1946年，长达两年之久。

　　与中国革命圣地遵义和红军长征战斗遗址娄山关相距不远的天门河水电厂旧址，作为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课堂和生动教材，已纳入全国历史文化名城遵义和省级风景名胜区“娄山关风景名胜区”的保护开发范围。基于此，当美国厂家拟“以新换旧”方式，用最新产品将老旧机组换回时，被文物部门婉拒了。

　　在桐梓，重要抗战史迹除天门河水电厂旧址外，还有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旧址。有人会问：贵州远离大海，何以会有海军学校?此乃缘于一段令人难忘的历史。抗战初期，中华民国海军学校翻越娄山关，迁到桐梓县。该校的前身系清代马尾船政学堂。清同治五年(1866)，时任闽浙总督的洋务派首领左宗棠督办福建军务，在福州马尾创办造船厂，由船厂、船坞和前后学堂等部分组成。辛亥革命后改称海军造船所。时任国民政府海军部部长的陈绍宽，将马尾船政学堂改名为中华民国海军学校。马尾造船厂时代，船政学堂分为前学堂和后学堂，前者培养造船人才，后者培养驾驶与轮机人才。改为中华民国海军学校后，规模有所扩大。抗日战争初期，中华民国海军学校，先迁福建鼓山，继迁湖南辰溪，1938年春，迁至黔北桐梓。抗战胜利后，于1945年底迁往重庆，继而再迁上海，最后定居青岛。

　　中华民国海军学校在桐梓办学7年，培养航海人才250多人，轮机人才100多人，其他人才20多人。曾任中华民国海军学校训育主任的邓兆祥，后来驾驶重庆号巡洋舰起义，受到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接见。其后历任海军副司令员和全国政协副主席，为中国人民的海军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1939 年从桐梓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毕业的李景森，于20世纪80年代任广州航海学会副理事长和中国航海学会常务理事等职。1940年从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毕业的王绶琯，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是著名的天文学家。前不久，重返桐梓，故地重游，面对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旧址，欣然挥毫抒怀：“宾主同杯，慷慨说山河今昔;旧巢无恙，恩情数年少甘苦。”

　　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旧址，为中西结合砖木结构建筑，坐东向西，三层楼房，盖小青瓦，占地面积约720平方米，建筑面积3780 平方米。主楼为办公、教学、宿舍用。另外修有附属建筑两处，各为两层，作图书、音乐、饭厅、澡堂等用。校址占地面积约5.5 亩，东西长96米，南北宽30米，入口在东西两侧。除上述建筑外，还有大操场，墙下有花圃。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旧址主楼，是20世纪30年代贵州士绅吸收西式建筑风格修建的中西合璧洋房子——“金氏节孝祠”。此类建筑保留下来的已为数不多，且愈来愈少。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旧址，对于研究中国海军发展史和抗日流亡办学史，具有重要意义;对于研究地方建筑文化发展史，同样具有重要价值，是贵州高原不可多得的近现代重要史迹和近现代代表性建筑物。

　　如果对文物保护缺乏信心和恒心，或者只重视申报“国保”而放松保护利用，忽视宣传教育，天门河水电厂旧址恐怕早已面目全非了。从该厂旧址申报多次才被公布为国保，让我们深刻感悟到，文物保护要整合资源、统筹规划、整体保护、挖掘价值、阐释传播、持之以恒，使广大干部群众认识保护历史文化遗产的重要性。诚如中办、国办印发的《关于实施革命文物保护利用工程(2018—2022年)的意见》所指出的那样：加强革命文物资源整合、统筹规划和整体保护，深化革命文物价值挖掘阐释传播，是新时代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迫切需要，要从巩固党的执政地位、筑牢意识形态阵地的战略高度，从坚定“四个自信”的战略高度，充分认识加强新时代革命文物工作的重大意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