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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都自治县羊瓮村:将古老水书带入当代

发布时间:2021年12月24日 打印本页 关闭 【字体:

  水书传承人杨胜昭。

  与杨胜昭见面有些匆忙,我来不及提前了解他的故事,以至于当他说“其实我也不懂水书”时,我竟差点把这谦虚当真了。直到结束了那场漫长的交谈后,我才回味过来,杨胜昭所说的“懂”和我理解的“懂”或许不是一个意思。

  我们见面的地点是在县城里的非遗体验中心。这是一个近几年新建的体验中心,马尾绣、水书等水族的非遗项目在馆内各占一处空间。不过,在这个汇集了水书文化的空间中,被返聘到黔南州水书文化研究院从事水书译注和水书抢救及申遗工作的杨胜昭,频繁提起的却是另一个空间——羊瓮村。

  那里是杨胜昭成为水书先生的起点,也是他付诸了大半辈子心血的地方。

  杨胜昭的父亲是水书师,而杨胜昭也在13岁时就被伯父杨锦村收为徒弟。在过去,水书师在水族农村是一项神秘且令人敬畏的职业,水书像甲骨文又像金文,而婚丧嫁娶、立屋建房,甚至春耕开种的时辰都要根据水书中的提示来决定。

  正因蒙上了这层神秘面纱,“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也成了水书师迭代传承的首要原则,水书师需在家族内亲自挑选一名德才兼备且秉性善良的人,才能将这来自远古的“密码”传授下去。显然,杨胜昭就是伯父眼中符合条件的人。杨胜昭虽然年轻,却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不可违抗的仪式感。几乎每个农闲的夜晚,晚饭过后,伯父便来到家里,掏出纸张泛黄、写满神秘文字的书卷,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认读。

  水族文字虽然只有几百个字,但一字多音、一字多义,且在不同的组合和语境中会产生不同的含义,但就算认全了那些水族文字,人们也不一定能破解水书卷本中所记载的秘密。水书最大的难点在于,卷本中所记载的内容往往是记一半、藏一半,文字所记录下的都是高度凝练的内容,真正要读懂背后的文章,需要水书师来唱诵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部分,这个部分全靠一代代水书师口传心授。

  此后的10年里,那些与水族生息繁衍息息相关的秘密,跨越不知多少个世纪进入到杨胜昭的脑海中。到了第一次被允许运用水书时,杨胜昭已30岁,在羊瓮小学当了许多年的乡村教师。“打工潮”将青年人带出村庄,曾经神圣且神秘的水书师成了人们敬畏但不再向往的职业,身为教师的杨胜昭成了羊瓮村唯一的一个水书师,他不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他想做点什么。

  后来,在羊瓮小学的课堂里,这种来自远古的神秘文字出现在黑板上,那低沉而优美的吟诵,也加入了稚嫩的声音。精通水族习俗,又掌握了大量水书文字的杨胜昭,知道水书并不仅是用来占卜良辰吉日的工具,那些文字背后蕴藏的内容,囊括了水族的起源、迁徙等历史,甚至囊括了水族人对宇宙万物的理解和智慧。既然家族中无人传承,那他就只能打破千百年来“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不成文规定,先让水书活下来,再来谈规矩的事。

  羊瓮小学的不少学生多少认识了一些水书文字,更重要的是,他们开始懂得这文字背后的价值和意义。直到杨胜昭从羊瓮小学校长的职务上退休之前,这里的水书传习课几乎没有间断过。

  早在2002年,水书就已纳入首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2006年,水书又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那之后的10余年里,杨胜昭常常陷入一种复杂的心绪中,他时常听闻年长的水书师相继离世,全县的水书师人数从300多人减少至200多人,但他也常常听到一个新词:“抢救性保护”,这是三都自治县乃至整个贵州民族文化学界正在做的事。2015年,黔南州水书文化研究院向他发来邀请,贵州民族大学也向他抛来橄榄枝,请他正式参与到水书的抢救保护中。杨胜昭的退休生活就是这样忙碌起来的。

  2016年,杨胜昭在一次县里有关水书保护的会议上情绪激动、言辞激烈。他主张,像自己在羊瓮小学时那样开办传习班传承水书。然而,这一主张遭到不少年迈的水书师反对,他们始终认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规矩不可破。

  “中国56个民族,拥有自己的文字的少数民族有多少个?水书作为我们水族人自古传下来的文字,记录了我们的民族历史和祖先古老的智慧。现在,各位的家族中还有几个年轻人愿意主动学习水书?如果再不打破陈规,水书的传承还有什么希望?”杨胜昭慷慨激昂的讲演,压下了那些反对的声音。很快,“水书习俗少儿弟子班”正式开班,8名水族少年拜在杨胜昭门下,其中有4名是女弟子。实际上,在开这个传习班之前,他早已于2015年破例招收了三都自治县档案史志局的女局长潘中西为弟子,潘中西也因此成为三都首个水书女弟子。

  在我见到杨胜昭时,他已经66岁,唇上的胡须开始发白。谈到县里的水书师时,他有些忧伤:“去年,中和镇的水书师杨胜凡也走了。他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懂的比我多多了。他活了整整100岁……”杨胜昭眼神暗淡,100岁的高寿对于一个精通水书文化的老人而言依旧太短。

  很快,杨胜昭的情绪又提了起来,“这里(县非遗中心)也经常搞水书文化的研学活动,我也来讲过。”他又提起在贵州民族大学担任的工作:“我在民大(贵州民族大学)还担任着特聘讲师的工作,现在有不少博士生也学会了水书文字。要翻译和整理的内容太多了,我尽量做,做不完的还有后面的人接着做。”

  在见到杨胜昭的一个多月之后,我在网络上看到了他在三都民族中学开展“民族文化进校园”活动的消息。照片里,他刮掉了发白的胡须,穿着黑色的水族服装,神采飞扬。不知在吟诵出那些伯父口传的古老文字时,杨胜昭是否有某个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羊瓮小学的课堂,与那稚嫩的童声一起,将祖先的智慧带到这个现代化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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