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险峰

我的故乡瓦窑苗寨人人喜爱打花鼓。男女老幼的手柔起来像苗女绣花的线，刚起来像腊尔山上的石峰。直到我赤身躺进乌巢河的水浪中，看着水在舞蹈着我每个毛孔、荡起煽情的涟漪，我才突然明白，原来瓦窑苗鼓的诞生源于伟大的乌巢河的滋润。乌巢河是孕育大爱的母亲，苗鼓就是她最最得意的生命。在一个连云朵都开满红花的日子，我走进麻塘龙振楠家。他是小学民办老师，一生钟情瓦窑花鼓的传承，他的生活就是记录花鼓的演绎。

我知道龙振楠，说来也算是情缘回归。我小时就听父亲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我家自从我公早逝后，我父亲便随我婆从庙湾往长坪然后又奔麻塘，住在龙振楠家里。新中国成立后，才离开麻塘回到了庙湾。

我去拜访龙振楠之前的那段时间，刚从松桃县文联主持工作的副主席调任县文化局任局长。一上任便接到上级文化部门电话，催报瓦窑苗族花鼓艺术之乡材料。此前年年催报，松桃迟迟不送材料，我决定抓紧调查走访。

那天我到龙振楠家，刚好是中午，阳光浓烈。我一出现在龙振楠老师家院坝，还未等我开口说话，龙老师便从屋内走出来迎接我。他边走边说：“你就是龙险峰！我此前没见过你，你长得像你父亲，我就是从这一点认出你的！”龙老师这么一说，我仿佛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一下子没有了陌生拘谨的感觉。

当龙振楠知道我的来意是为了调研走访和了解瓦窑花鼓艺术的历史渊源、发展演变，为申报花鼓艺术之乡作资料搜集时，他清瘦的面容瞬间展露出喜悦的笑颜。他从木椅子上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就往屋外走。先是走出他的屋门，走过两丘长长的田坎，来到一口老井边上。这下，他松开抓着我的手，张开双臂，说：这口老井就是瓦窑河的重要发源地，瓦窑河发源于麻塘清水的名字就是得于这口大水井。这口大水井流淌出来的水，一路汇集其他的泉水，一路向东南方向流去，途经上下瓦窑、庙湾、当领，流过板栗堰后，与发源于来龙坡的地所河汇合统称为龙塘河，流入凤凰境内称为沱江，凤凰城里的沱江水清，有我们瓦窑河水不受污染的功劳。龙振楠的娓娓道来，充满了诗意。

要了解瓦窑花鼓艺术的渊源。就必须了解腊尔山台地上的水和河流。腊尔山台地就是大自然铸造的一口天盖地锅，只要把天盖揭开，地锅里荡漾的全是清澈的泉水。微风吹拂，回荡天地之间的就是我们瓦窑花鼓之声音，激扬时像万马奔腾，悠扬时像花开春雨。瓦窑花鼓柔起来，犹如蜜蜂之羽掠闪青草花蕊；烈起来，仿佛山鹰穿越乱云，理顺了暴雨的节奏，张扬的是苗家人的血性。瓦窑花鼓艺术的这个鲜明魅力特点，正是源于我们花鼓先人生活繁衍于腊尔山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独自拥有和享受着乌巢河和瓦窑河水的滋养，久而久之，将水声河浪、人声心语汇成鼓声鼓舞，形成了瓦窑花鼓艺术的博大精深。

我家庙湾村距龙振楠他们的寨子麻塘村有6公里。我们村里也有人会打花鼓，小时我也听老人讲起花鼓起源。听得最多是花鼓起源于先辈们为了驱赶野兽，保护庄稼而发明了花鼓。听得最热血沸腾的是苗族先民们用击打花鼓的方式，鼓舞大家与敌人打仗。其中描绘最精彩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清朝的乾嘉苗民大起义中的乌巢河战役。据说：当时已经打了几十个回合，攻防转换持续三天三夜，最后苗民因伤亡太多决定撤退。先组织了一次掩护撤退的闪电式进攻，随后便分散撤，为了麻痹清军，一位年轻的苗族青年，将花鼓扛到九层崖将军山上，战斗一打响，他便使劲击鼓，一直击打到黎明破晓，旭日升起，当清军发现被骗时，已经完成了大转移。

那天，从老水井往回走时，龙振楠讲了另一个有关花鼓起源的传说。说是在遥远的岁月，有位叫八角大热的苗族青年，一天晌午追赶一头山羊过乌巢河，他看见乌巢河水清透蓝，便下河洗澡，这时一只美丽的凤凰从仙岩洞里飞出，七彩的凤凰羽投映在乌巢河河面上，灿烂夺目，仿佛是长虹卧波。凤凰飞过，河面上飘起一只美丽的花鞋，他游过去把花鞋拾起细看，是用坚韧的葛藤根编织的。这位青年回家后，便魂不守舍，一天夜梦，梦见传说中的乌巢河仙人娘娘告诉他，拾得的花鞋还有另一只在花鞋的主人手里，谁有心找到这个女孩，拿出与她手上一样的花鞋成双成对，她就会和他结为夫妻，百年恩爱好合。仙人娘娘指点八角大热，于当年的六月六，在乌巢河边举行试鞋招亲花鼓表演竞赛活动，并找到了花鞋主人，双方一见倾心，最后结成夫妻。为了纪念这个爱情故事，生活在腊尔山的苗族人便年年在六月六举行花鼓表演，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瓦窑花鼓艺术。表演的内容越来越丰富多彩，不仅有猎鼓、神鼓、战鼓、年鼓、喜庆鼓、拦路鼓、叙事鼓，还有生产鼓、生活鼓、茶鼓、动物鼓、木叶鼓、接龙鼓、送亲鼓、迎亲鼓、迎宾鼓等，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瓦窑花鼓艺术，一直流传至今。

回到家里坐下，龙振楠拿出他搜集的有关花鼓艺术资料。我阅读那些资料才知道，瓦窑花鼓自20世纪50年代便打进省城，60年代进北京表演。改革开放后，先后了参加了全国一、二、三届少数民族运动会；1987年至1988年先后随贵州省文化代表团到广州、西安、淄博、无锡、深圳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表演；1989年6月参加中国贵州民族文化代表团赴美国参加中、苏、日、德四国艺术节；1989年8月，参加贵州省首届民族民间艺术节；在1989年的广州羊城中华博览会和1990年的北京亚运会上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1993年至1996年，先后参加了上海浦东国际旅游节、西南三省成都灯会、洛阳国际第十二届牡丹花会等大型活动演出。

当天我离开龙振楠家时，正是夕阳满天的时候，他送我到大水井边。回来后，我根据他的讲述和走访得来的相关资料，形成了艺术乡的申报材料。当年省文化厅便批准瓦窑成为苗族花鼓艺术之乡。遗憾的是龙振楠没有等到2003年瓦窑花鼓艺术进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日子便离开了人世。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就是为了表达对像龙振楠老师一样为抢救、传播、弘扬瓦窑苗族花鼓艺术所作出的贡献的敬仰感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