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超云 | 也说说梁同学和贵州的故事
梁衡是我在中央党校2011年半年班学习时的同学,但认识他的时间应更早一些。那是1999年我在贵州省政府当副省长时,曾率队到国家新闻出版署汇报我省报刊整顿情况,正好是梁副署长分管并听取汇报。坐在小小的会议室里,他很认真地听完我们汇报之后,当场表示对贵州少数民族报刊要给以支持。后来他果然兑现了答复,使《贵州民族报》得以保留并办到至今。当时他文质彬彬的气质、言简意赅干脆利落的作风,令我印象深刻。后来从报刊杂志中,才知道那时的他早已光环加身:名记者、散文家、作家、新闻理论家等等,出版了若干本书,读者众多,在社会上特别是在文化知识界很受尊敬。
记得2011年春季到中央党校报到后,第二天我到餐厅就餐,看到梁衡正在吃饭。碰到认识的人自然很高兴,我端上饭菜赶快坐在他旁边,一边吃一边与他寒暄起来。他当时已任《人民日报》副主编,我们的话题多与贵州有关。说着说着,他突然问道:你是贵州的,向你打听一个人。我悉听下文。他说,2000年左右,贵州有个比较年轻、长得漂亮的女副省长现在到那里去了?我不由笑了,便说:梁总,你太抬举我了!前几年是我本人到出版署给你汇报的,你认不出来了?一般遇到这样的事,人们都会说些迂回好听的话转转弯,可他看看我说:呵?是你啊。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唉,这个梁同学,就喜欢直人说直话,连敷衍一下都不会!
后来的岁月我们各忙各的,见面不多。我对他的了解甚少,只看到他的文章越写越多,越写越好,好得让人赞叹、好得让人自卑。这个同学不简单啊!他如此旺盛的精力和惊人的毅力,常年累月不知疲倦地写,跳来跳去跨越界别的写,跑东跑西身临其境的写,东张西望高瞻远瞩的写。天下大势大事、古今伟人奇人、华夏美山美水,百姓常态常话、乡野小草小花.....无不被他入心入眼,咀嚼消化、慢慢发酵、点滴萃取,最后融汇出跌宕多姿、深邃澄澈、甘甜悠长、至今仍汨汨不绝的文字之河,予人美好,为人传颂。他写过的地方,去过的人重燃旧情还想再去;没去过的人朝思暮想恨不得立马成行。他写过的人,是真英雄的更加有血有肉,楷模伟人也是大写的人。曾被误解或淹没的人,在他笔下还原历史本来,重新站起诉说让人信服的艰难历程。他的文章进入中小学语文教材,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孩子。在家中听到小孙子朗读到他的文章时,感到十分亲切,与有荣焉。有这样一位老同学的文章打底,家长们可以放点心了。

梁衡和本文作者

我最早看到的,是他《继承和超越》、《官德》等政治类的文章。1995年他就在考虑世纪之交继往开来的问题。他提出这样一个既现实又哲学的问题,来自实践高于实践,从历史走来又回溯历史,引发人们对国家未来发展的种种思考。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些思考显然很受用。它回答了现实问题,丰富了人们的精神世界,激发了人们解放思想、超越自我的勇气,让我那些年的工作得益匪浅。梁同学2005年托人送我一套九卷本的《梁衡文集》,记载了他不停歇的好奇勤奋,不间断的游学写作,不会老的家国情怀。
比较集中看到他写贵州的文章是进入新世纪之后。那时,省委机关报刊《当代贵州》、《贵州日报》、省人大的《人大论坛》相继开设了“梁衡专栏”,陆续登载了梁同学的文章。贵州举办的文化活动也常常请他出席。他的文章、演讲在更大范围传播开来。期间,我们见过几次面,聊聊天叙叙旧。他一如既往地拿出他的新书送给在座的朋友,引起好一阵欢喜。大家围炉煮茶,迫不及待以自己的读后感表达拳拳敬意。他插话很少,在一旁默默倾听,偶尔说几句客气话。

贵州人长期生活在山区,开门就见山。外出旅行时往往不太喜欢看山,对普通的山有些审美疲劳。而对于贵州贫穷落后的原因,有不少人归因于大山的阻隔,挡住了通向外面世界的去路,使贵州交通难、建设难、发展难。有位云南朋友从贵州回去后说:贵州到处是山,满地是石头,在不得、在不得!梁同学在文章中却是这样写:我第一次到贵州就惊奇于它的山。他引用了贵州诗人廖公弦40多年前的诗,由衷地赞叹贵州大山烟雨朦胧、似有似无的美。
他的文章涉及到的山是乌蒙山和苗岭。于2001年写的《天星桥》就在乌蒙山脉靠云南方向。这是他写贵州山水的力作,否则不会把《天星桥》的副题“桥那边有个美丽的地方”,作为这本书的书名。我们看他的取材角度:放过赫赫有名的黄果树瀑布,偏偏倾情安卧一旁的天星桥。文章写到石头。“石的表面会隆起一簇簇的皴褶。它本是铜头铁脑、生性冰凉的东西......如裙裾之褶,如秋水之文,如美人蹙眉,如枯荷向空”。贵州的石头被他写得绰约多姿、柔美含情,写出反差强烈的野性美、自在美。他又写到水。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奇石枯藤、野花杂树,在蓝天白云下浑然一体如同天界,因此誉为天生桥。一泓绿水来去无踪、有声无形。在有限的文章空间中,语句起伏节奏明快,仿佛音乐旋律响起,欢快的水“大珠小珠落玉盘”,哗啦啦穿行回旋于石头之间。流动的力量虽不如大海那样摧枯拉朽,但已足以推动顽强的树根与石头交错相拥,实现强和弱、软与硬的纠结“雄起”水中,显示出自然界的生命力,形成了奇特的山地奇观,昭示人们如何去面对、度过人世间种种艰难困苦。这些年来,如石坚强、如树坚韧的贵州人,在长达40年的扶贫攻坚中,终于撕去了“千年绝对贫困”的标签,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穷山恶水变为青山绿水,越来越多的环境宝地、旅游胜地正在造福于贵州人民。
如果说《天星桥》是梁同学写贵州山水的力作,那么《寻找缝补地球的金钉子》应是他写科学界的精湛之作。文章还是写石头,但写的是科技含量极高的石头。这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很多精力的文章,是他“自讨苦吃、自作自受”的真实写照。完成这篇文章,需要以记者的敏锐发现金钉子的独特性,以学者的功力研究金钉子的前世今生,以运动员的体魄完成田野调查,以政治家的眼光驾驭通篇格局。所幸,这些恰恰都是他的长项。虽然他已经进入老年,却精神矍铄、壮心未已。这位老青年,从地球史开始,认真研究地层学、考古法、金钉子标准、贵州地质情况、世界金钉子研究及分布状况等等。他不仅与贵州大学教授、地质科学家赵元龙成为好朋友,还和苗族农民刘峰成为知音。赵元龙教授为金钉子操劳一生、付出一生,终于把争论100年、论证30年的一颗金钉子正式命名,钉在贵州的苗山上。苗族农民刘峰受到赵元龙教授的感召,生活窘迫却不计得失,始终赵教授一起,一锤一锤敲化石找化石识化石,成为地地道道的土专家,并守护珍贵的化石剖面现场30年,直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18年发来金钉子证书。刘峰的化石博物馆横匾上“等你五亿年”五个大字,由赵元龙教授书写,何等摄人心魄、感天动地!我早就认识赵元龙教授,听过他关于金钉子的报告,参加过他的学术会议,帮助他解决过难题;他还送我一枚5亿年的三叶草小化石,珍藏在我的纪念柜里。读到这篇文章时我有些懊恼自责:梁同学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我怎么就没发现这样的好素材,甚至连写的念头都没有呢?

在剑河寻找“金钉子"
我想起了一位值得尊敬、值得大书特书的老人黄大发。他是遵义市播州区平正乡团结村的党支部书记,带领群众历时36年,千辛万苦终于修好一条绕三重大山、过三大绝壁、穿三道险崖,主渠7200米支渠2200米的“救命渠”。黄大发老人、赵元龙教授、苗族农民刘峰等,无论他们的出生地在哪里,他们都很符合贵州籍智者王志纲所说“日鼓鼓”“犟拐拐”的贵州人特点:看准的事非做不可,再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王志纲在他的《大国大民》一书中,写到山西人具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较劲”。也许山西人梁衡就是喜欢与自己“较劲”,才有了写石门坎这篇《来自天国的枫杨树》的文章。
石门坎确实太不好写,因为涉及到宗教。社会上关注者甚多,各有各的关注点和问题:英国传教士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图的是什么?苗族百姓为什么会接受他们?差异巨大的文化为什么能如此融洽......
梁衡文章出来后,叶小文写了题为《一只彩蝶》的文章。两篇文章记录了他们对石门坎历史、对宗教文化的认知。叶小文写道:信仰宗教的人们,往往会执著地追求和向往天堂的幸福,其实他们的追求和向往,与不去信仰宗教的人们的追求和实现现实的幸福,并不矛盾”。“一个心胸狭窄的灵魂,总是把不同视为对立,将差异变成仇敌;而对于一个襟怀博大的精神来说,不同意味着多姿多彩,差异包含着统一与和谐”。
梁衡写道:“爱是一条底线,在道德上叫人道,在哲学上叫共性,在品格上叫纯粹。这是超阶级、超种族、超时空的。只不过一般的爱心总要有一个躯壳.......伯格理是从宗教的蛹壳中化飞出来的一只彩蝶”。
小文专业地论述了信教和不信教人们对幸福的共同追求,赞颂了和谐包容、襟怀博大的伟大精神;梁同学文学地描绘了柏格里治病救人、教育治愚、救贫帮困,与苗民同甘共苦的经历,称柏格里是从宗教的蛹壳中化飞出来的一只彩蝶。这只彩蝶在苦难与宗教之间,用爱搭起一座桥梁,沟通人们的心灵,战胜与生俱来的懦弱恐惧;在世界与人性之间,用爱举起一盏明灯,唤醒人们的良知,照亮整个生命历程。
他们的对话堪称高手对接、英雄相惜、心心相印;他们的文章主题明朗、文字春风化雨、意境荡气回肠。如大提琴与钢琴绝配的交响,高山流水遇知音,灵魂契合更深沉。只有生于斯、长于斯、又穷尽一生为之奋斗的家国情怀,才会拥有如此博大的人文襟怀、人间大爱。从两位大家的精彩对话看今天的百年变局,以民主为借口实为抢夺的战争、以宗教名义进行资源争斗的残杀,从来没有停止过。中国提出“一带一路”战略、《世界发展倡议》、《世界文明倡议》,就是尊重和保护文明多样性,希望不同文明相互取长补短、交流互鉴,成为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我们都是一家人”,“大爱是能求同存异,包容一切的”。世世代代终归要延续人类大爱的故事,让世界平安,人民安宁。
我不揣浅陋写下这些文字,表达对梁衡同学、梁衡先生的尊敬和对其作品的热爱。之所以把梁衡称为梁同学,主要是享受幸运相识和亲切回忆之感,有所得罪。
贵州还有好多好多宝贝,静候有寻找“金钉子”精神、好奇心满满的人。梁衡先生,贵州期待着你的到来,期待着你的新作问世.
202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