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温故知新 | 窗子洞战斗
“在纳雍的时候本来安排了我们营剿灭一窝土匪,但是在去的路上我们突然接到命令去打下窗子洞,我当时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窗子洞的土匪很多,匪首是安克庚。”2020年,90岁的原二野四兵团十五军四十五师一三五团班长方义斌,作为贵州剿匪斗争这段鲜活历史的亲历者,时隔半个多世纪,再次重温起那段被炮火硝烟所弥漫的艰苦岁月。
一、党中央对贵州省剿匪形势与政策的分析
贵州解放初期,在历经短暂安定后,由于匪患四起,发生了全省性的大规模匪乱,使贵州的解放事业遭受严重破坏,直接威胁到新生的人民政权。贵州作为国民党长期统治的大后方,土匪根深蒂固,是西南地区匪情最为严重的省份之一。早在1949年3月,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就明确指出,南方解放后,人民解放军的首要任务就是消灭国民党的反动武装力量,在乡村则是首先有步骤地展开清剿土匪斗争。1950年2月,中共中央西南局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指出剿匪已成为西南全面工作的中心任务,不剿灭土匪一切无从着手,并指示西南全党全军在剿匪斗争中,坚决贯彻中共中央制定的“军事打击、政治瓦解、发动群众相结合”的方针,正确执行“镇压与宽大相结合”即“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的政策。1950年3月12日,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西南军区司令员刘伯承在重庆召见贵州军区政治委员苏振华、副司令员尹先炳时说:“对贵州土匪不能掉以轻心。蒋介石很重视贵州,曾两次亲自到贵州。贵州土匪是有组织的,对此要有充分估计。”可见,贵州剿匪斗争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原来,国民党在败退大陆前,为反攻大陆早就预谋策应制定了“应变计划”。在贵州解放时,大部分地区已和平解放,但封建势力基本上原封未动,形成了以国民党遗留的军政人员和特务为首领、残余地方团队和惯匪为骨干、地主阶级和封建势力为依托的反革命集团,加上贵州特殊的地理环境适合土匪生存等诸多因素交织叠加,使得贵州的匪患尤为严重。这场匪患,从1950年初开始爆发,三、四月份形成全省性大爆乱,最多时集中公开的土匪达460多股,武装匪特约13万人,机枪在千挺以上。他们杀害中共军政人员和进步群众,袭扰被人民解放军控制的城镇和交通要道,抢劫公粮和物资,破坏工矿企业,全省31座县城一度被土匪攻占,2000多名军政人员、农民协会干部和群众献出生命,使得全省生产停滞、市场萧条,社会动荡,匪患血债祸及全省,影响极其恶劣。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严重影响了新生的人民政权,剿匪斗争势在必行。
二、“天险”窗子洞
窗子洞自然之险。窗子洞,位于郎岱(今六盘水市六枝特区)新场乡与牛场乡交界处的上官村三岔河(当地百姓称为“拦龙河”)上游大山悬崖峭壁上。因洞口处于百余米高的悬崖中部,呈四方形,故得名“窗子洞”。“窗子洞”并不完全是一个洞口,而是在半山腰中有一个平地,平地前用石块垒了一圈围墙。洞口下有一条长200余米的凹形沟,犹如峭壁上的围栏。站在洞口地头望过去,近200米高的悬崖下,三岔河若沟渠一般,令人胆寒。该洞因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成为自然“天险”,历来是地方霸强和匪群盘踞之穴。
窗子洞土匪之险。在20世纪30年代,国民党曾组织郎岱、水城、织金、普定、大定(大方)五县民团进行“五属会剿”,围攻盘踞窗子洞的霸强土豪安季英、安叔英,3个月也久攻不下。郎岱解放初期,境内和边界已公开暴乱的土匪有五大部分,匪徒约1.2万人。其中,以上官上司后裔、国大代表、恶霸地主安克庚为总指挥部参谋长的“黔西北八县游击队”,有400余人,活动在郎岱县北部的新场、梭戛。这些土匪是由国民党特务、旧军官、政客、流氓、散兵游勇、地主、豪绅等组成。小股土匪则比较分散,活动在边远的山村。然而,大小股匪活动频繁,抢劫民众财物、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搞得人民群众不得宁日。
三、窗子洞战斗打响
1950年4月3日,匪师长李成举被解放军一四六团追歼,逃跑时给盘踞窗子洞的安克庚留下1个排的兵力和大批枪支弹药。安克庚赶走了上官、下官、拦龙桥一带的百姓,清除威胁窗子洞的屏障,为躲避解放军进剿,他率众匪徒钻入洞中,并在洞内储存了大批粮食、枪弹和煤炭,决心负隅顽抗到底。安克庚利用洞口的天然“长廊”作堑豪,以石块构筑屏障,在窗子洞形成上下左右交叉火力网,据险抵抗,以阻击解放军的进攻。
1950年4月下旬,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四兵团十五军四十五师第一三五团接到命令,要求去攻打郎岱窗子洞的土匪。1950年4月24日,解放军四十五师第一三五团两个营自纳雍南下,连克纳雍、毕节、水城边界的一些匪穴后,于4月27日傍晚会合一四六团三营,一起围攻盘踞在上官乡的天险窗子洞安克庚匪窝。部队将窗子洞包围,趁夜色在三岔河对岸燃起篝火,吸引土匪的注意力,主力则潜到山下,连夜挖通500米长的交通壕,实施攻洞准备。
经侦察,方义斌所在的部队看到窗子洞这样易守难攻的防御工事,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刚开始,他们计划正面突破,直接爬石梯子上去打,可是二营、三营两个营沿着石梯子一级一级地爬上去,就被安克庚火力击退了。28日至30日,打打停停相持3天。在一段时间的对峙中,剿匪部队准备就绪。5月2日,在重机枪、六○炮的掩护下,解放军对窗子洞发起总攻。当日18时,第一三五团第七、第十一连在火力掩护下冲上“长廊”,架长梯强攻洞口,土匪在洞口与进攻部队呈射击死角,无法施展火力防御,没料到他们不知从何处搬来大块石头,滚滚而下,砸断梯子,砸伤战士70多名,强攻洞口受挫。
四、方义斌回忆窗子洞战斗细节
据方义斌回忆:“我们当时两个营去打窗子洞,到了洞下看见只有一个门,有个石梯子一梯一梯的爬上去,开始我们强攻上去,第一次三营就牺牲了8名战士。大家觉得这样强攻不行,就商量怎么打。当时有人提议,从上往下吊绳子,但立刻有人觉得这样不行,容易被土匪当活靶子打。最后大家决定搭梯子试试。然后就从周边百姓家找到了两个梯子,一个长一点,一个短一点。当时分了好几个组,有冲锋组、爆破组等,我在冲锋组任组长。我们组5个人负责上梯子,因为我是组长,所以在中间,前面两个后面两个。结果上去了以后,发现梯子靠的地方宽度很短,只能站两个人,我上去就成了第三个人了,就站不下了。当时,我就喊第二个同志,说你等一下,然后让他站在我肩膀上。我把冲锋枪放在胳膊下,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脚,他就扒着上面一个坎就上去了,紧接着我把冲锋枪递给他。这个时候,我们团政委有些急,在下面吼了起来,副连长又吼,催促我们快点上去。我一听连忙说好,心里想自己的肩膀已经上过一个人了,上去了以后又没人扶,还是很费劲的,而且自己还背着枪。于是,我也想跟刚才一样爬上去,就踩着后面人的肩膀,没想到踩着的时候,后面的人缩了下,我整个身子就悬空了,赶紧用手去抓石头,结果把一块大石头砰的一下搬落了,倒栽跟头一直扎下来,把两个手摔断了。当时我感觉手已经不听指挥了,只说了句坏了,就晕了过去。”
就在这强攻洞口受挫的危情之中,第七连战士张科勇自告奋勇,腰系绳索,怀抱机枪,率先从山顶悬空吊下,在洞口上方对准土匪一阵扫射,接着跟下来的战士同样以机枪形成空中交叉火力,使第十一连有了接近洞口的战机。冲到洞口附近的战士们一排排手榴弹砸过去,迅速占领洞口,后面的部队紧随登梯而上进入窗子洞。战斗直至次日拂晓,缴获重机枪4挺、轻机枪3挺,六○炮3门、长短枪数百支、弹药1600余箱、大烟近百斤、猪油和肉数百斤、粮食数万斤,活捉匪首安克庚及洞内全部匪徒300余人。战斗中剿匪军队牺牲了排长张光乾,班长张护林、殷殿玺、赵挺、丁彩和、副班长杨光保、战士祝水法等。
方义斌回忆,“好在我这个弹夹是背在后面,摔下去的时候起到保护腰杆的作用,所以腰杆没事,但是那个时候也年轻,才20岁,就这样子从十几二十米高的地方稀里糊涂栽下来,人没生命危险,但是二等残废了,两只手整个都给断了,然后冲锋枪摔断了我两个脊骨。”“后面的事儿就是别人给我说的了,班里几个战士都给我讲,那天攻打完窗子洞后,大家就商量把我抬下去,结果大家认为我牺牲了,都不知道怎么办。几个女战士还是厉害,就追起我战友下去拖我,搞得战友们不下去也不行,这样大家就把我拖了上来,我记得摔伤的日期是1950年5月2日,因为残疾证上有记载。我被抬到纳雍县城团部卫生队,整整昏迷了3天。第三天给我换药的时候,两个手都是上着夹板的,护士给我头上换药的时候抹抹抹,把我弄醒了,我还在问护士,你们搞什么,护士说我受伤了。后来住纳雍的师部卫生队要做笔记,这个时候我们班里有个同事给我送背包来,一来就讲,‘没办法噢,你摔得太高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就自动地淌出来了,当时也不是我想哭,就是不自觉地淌了一天……出院了以后,这个手还是不能用,拿勺子吃饭都不行,都是靠别人喂饭,两个手腕都断了,有一个要断得厉害些,头也挨了一个弹片,但是没有多大的关系。”复员后,方义斌先后到织金县公安局、毕节专区公安局、毕节地区公安局、小寨坝铁路支队、丹寨县公安局、贵州省中八农场等地工作,一直到离休。
五、剿匪斗争的胜利及其影响
从1950年1月开始,至1951年6月止,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五兵团、贵州军区、入黔助剿友邻部队一起,参加类似窗子洞这样大大小小的剿匪战斗达四千多次。在耗时近一年半的剿匪斗争中,人民解放军在贵州经过了大举进剿、重点清剿、肃清残匪等阶段的艰苦斗争,按照先中心后边沿,先大股后小股,先集中后分散的战略战术,逐块逐片对国民党土匪进行军事进剿,歼灭土匪武装27.8万多人,其中中队长以上匪首14397人,缴获武器118400多件。特别是,各地成立的人民武装自卫队,农民协会、民兵、广大人民群众也纷纷投入到剿匪斗争中,充分发挥熟人熟地等地缘优势,弥补各地剿匪兵力不足。他们在合围中站岗放哨,在清匪捕捉匪首中主动帮助,在拉网排查中不分昼夜,为夺取剿匪斗争的最后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70多年前,这场由土匪暴乱引起的剿匪斗争,是一场贵州解放的延续之战,是一场保卫家园、保卫新生人民政权的决胜之战,是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残余势力和封建地方武装在贵州这片热土的最后较量,彻底粉碎了国民党把贵州变成策应其反攻大陆根据地的阴谋,彻底摧毁了国民党在贵州的统治,平息了人民长期以来深恶痛绝的匪患,使得贵州人民真正获得了解放。(作者: 中共贵州省委党史研究室 颜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