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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凝视的回响——舞剧《青衣》与贵州文化表达的共鸣

发布时间:2025年07月04日 打印本页 关闭 【字体:

多彩贵州,从不缺乏拥有精神质感和人物深度的文学文本。无论是贴近日常经验的当代写作,还是取材于山地文化的非虚构叙事,都在持续书写个体在地方语境中的处境与挣扎。近年来,随着文学向影视作品、舞台艺术的改编实践不断推进,这些文本开始进入更广阔的公共传播空间,文化不再只是观看、传承和展演的对象,而是主动参与、表达与重构的场域,创作者自发的走向自我讲述、自我创造,由“观众”变为“主人”。

不久前,于贵阳演出的舞剧《青衣》,为这一命题提供了一个极具参考价值的范例。它并非依靠题材奇观或人物传奇,而是在极简的舞台空间与高度克制的身体语言中,建立起一种凝练而沉静的观看关系。原著小说内敛、节制、几近静止,而舞台却将其转化为一部情感密度极高的现场作品,完成了从文本深度向剧场语言的精准过渡。


舞剧《青衣》剧照。


从文本深度到舞台转化

“文化千岛”,自是贵州。

无论是流动在山地节令中的花灯、侗戏、傩面与芦笙舞,还是深埋于日常生活里的织染、木刻与饭碗边的歌声,贵州的文化始终以一种不张扬却顽强的方式流动着。更不必说,那些原生态的表演、天然的叙事结构,以及代代相传的身体语言与记忆方式,共同构成了这片土地极为丰厚的文化底层。


花灯戏《七妹与蛇郎》剧照。


文化“富矿”的精开,不能止步于“传承”与“呈现”。真正的转化,需要文艺工作者走入“加工”与“创造”的现场,从文化的守护者、讲述者,转变为创作者与阐释者。自“多彩贵州文化艺术节”开展以来,众多国内外优秀剧目走进贵州剧场,所带来的不仅是文化消费的延展,更是一种激活机制——一次关于“我们如何从观众的位置缓慢起身,走向舞台中心”的召唤。

回应这种召唤,需要从资源走向创造,一个地区文化表达能力的提升,往往也依赖于持续的“对照”与“碰撞”:看见他者如何构建表达系统,如何让舞台成为个体经验与公共叙事的交汇之所,也看见我们自身那些早已具备却尚未被激活的潜能。

如何将潜能转化成功,既是改编技术的挑战,更是一种审美意识与叙事视角的拓展。它告诉我们,一部作品是否具备舞台张力,不在于题材的“宏大”,而在于其是否孕育着可被激活的情绪结构、空间逻辑与身体潜能。细看舞剧《青衣》,离不开对原著的探索。毕飞宇的小说之所以能打动人,不是因为它书写的是“京剧”本身,而是因为它描摹了一个个体在命运缝隙中,如何借舞台保留自我的精神机制。

这种处理方式,值得每一位关注地方文化表达的创作者深思。我们不必总是回到“风貌呈现”与“符号堆砌”的路径,也不必反复强调“这有多贵州”。我们完全可以——也应当——从一个人物的眼神、一段沉默的节奏、一句无法出口的情绪中,建立起属于贵州的艺术表达方式。

从文本走向舞台,既是方法问题,更是意识问题。当一部作品不再停留于“再现”,而成为一次真正的“召唤”,它所唤起的,不只是故事,更是我们如何重新感知自己文化世界的能力。


文化共鸣与镜像经验

在贵州,表演从来不只是艺术行为,它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延续与精神结构的显影。在山地节令与村寨仪式中,角色不仅“被演出”,也“被活出”。花灯戏的“旦角”常由同一个人扮演数十年;傩戏中面具一旦戴上,语言便退居其次;侗戏中的缓步走位、芦笙舞的循环节奏,亦从不追求“表达意义”,而是在身体的重复中传递情绪与信仰。

这些传统并未远离当下。它们以柔软而缄默的方式潜伏于我们的经验之中。因此,当舞剧《青衣》以一种极为节制的方式呈现“她为何必须登台”时,贵州观众无需理解剧情,便能感受到其中那种熟悉的张力。

那是一种我们见过的状态:她不说话,但她在“演”;她不解释,但她坚持上场。不是因为有观众,而是因为角色之于她,就是身份的最后边界。

这样的情感逻辑,在贵州并不陌生。我们见过许多类似的身影:

在安顺屯堡地戏的戏台上,戴上面具的演员往往一演就是几十年,每一步跺脚、每一式走位都在履行早已沉淀于身体的仪式律令;在侗族大歌的多声部演唱中,歌声不是抒情的出口,而是节奏、血脉与记忆的延续;而在贵州杂技的舞台上,那些腾空与坠地之间的瞬间,也不只是技术的炫耀,更像是个体以身体对自我存在的确认。


安顺屯堡地戏。


这些表演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不解释、不煽情、不姿态,而是在角色中“活出来”,《青衣》的舞台结构,正是在这样的沉默逻辑中,与贵州文化的某种原生表达方式产生了深层共鸣。

在剧场中,那束光不仅照亮了《青衣》中的人物,也照亮了我们自身的文化记忆。对贵州观众而言,舞台不仅是观看的地方,更是照见的空间。在那里,我们与他者的命运产生共鸣,也重新对照自己熟悉却未曾命名的文化经验。

正如屯堡地戏、侗族大歌与贵州杂技的每一场演出,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技巧与形式,更是通过身体、通过节奏,传递出来的文化温度与历史纹理。它们没有台词,没有强情节,却在举手投足之间完成对自我存在的确认。这份沉默中的表达,是贵州文化的常在之物。它不张扬,却足够坚硬。它未必“抒情”,但极具“情感的重量”。而《青衣》的呈现,让这一切被重新照见。不是因为它“像我们”,而是因为它“提醒了我们”:有一种表达方式,本就存在于我们自己的文化土壤中,只是我们一度没有看见。

舞剧《青衣》并不喧哗,却在沉静中留下了长久的回响。这不仅是一场舞台演出,更像是一种文化的回归,一次深层的对话——关于表达、关于身份,关于每一个人如何在沉默之中确认自己。当灯光亮起,我们坐在剧场中,不再只是“看客”。我们在她的凝视中照见自己,也在她的沉默中听见了那些未被言说的情绪。在那一晚,贵州的观众真正站在了舞台之外,也站回了文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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