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中心

花灯飞扬

发布时间:2025年08月08日 打印本页 关闭 【字体:

许义阳

在没有繁重农活的时节,永旺场及周边的村村寨寨里,自然而然地,就有花灯小调开始随风飘扬,特别过年前后那段时间,尤其热闹。只要走出家门,整个永旺场,仿佛都被沉浸在花灯的锣鼓响磬、丝弦小调里。

在思州故里,永旺场这个“花灯之乡”的名头,可不是自封的,而是由贵州省文旅厅公布的。永旺场上,无论大人细娃,都会舞花扇、唱花灯,打趣道白,更可以随口就来。每年农闲时,花灯龙灯狮子灯,就会伴着欢声笑语,徜徉在永旺场的村村寨寨。

在我的记忆里,永旺场最著名的花灯艺人,应该是田老摸。田老摸当然不是他的本名,只因他是个盲人,走路时手持一根拐杖,不停地在前面左右摸索探路,便被永旺场的人喊成了田老摸。我也是长大成年后,才知道田老摸的大名,叫田应喜。田老摸体态微胖,常年身穿一件土布长衫,虽是盲人,却对永旺场复杂的街巷烂熟于心,摸索前行之时,步履其实不算慢。

田老摸经常去大坪的易太平家唱花灯。易太平也是个残疾人,瘸了一条腿,走路不方便,人虽瘦,却臂力无穷,是铁业社的铁匠师傅。两人同病相怜,就常凑在一起唱花灯,也有花灯爱好者主动加入进去,有时候大家兴致起来后,你一出我一出地,便通宵达旦地唱,直到东方既白,方才尽兴散场。

田老摸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一点儿都不会影响到他的言行。他的高光时刻,是20世纪50年代,他指导的永旺场花灯表演队,动员了许朝珍、伍凤英两名年轻姑娘上台唱花灯。在此之前,思州故里花灯戏中的旦角,从来都是由男扮女装担任,两个女生正式登台唱花灯,这在思州故里花灯界,是开历史先河的大事。最终,由这两名姑娘参演的节目《人民公社好》,过五关斩六将,通过层层选拔,脱颖而出,得以晋京汇报演出。这也是思州故里文艺界的高光时刻。

说起来,我的父亲其实也可以算一位资深花灯票友,而且打得一手好锣鼓,什么“鹰拍翅”“凤点头”“马咬牛”“牛擦痒”“金钱吊葫芦”,无一不会。易太平家就在我家隔壁。父亲在辛苦劳作之余,有时便也跑到易太平家喝茶,自自然然地便参与进田老摸的团队,敲一阵锣鼓家什,唱两段花灯道白,舒缓一下生活的压力。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墙上,还挂着一把月琴,老人家除了敲得一手好锣鼓家什外,其实也还会点弹拨拉扯丝弦的。

20世纪末,县里组织人员收集整理思州故里民间文艺三套集成。县里的专家们专门到永旺场,基本就以田老摸为主要对象开展工作,请他足足唱了半个月的花灯。唱了一辈子的花灯,一下子就成了艺术瑰宝,这当然就成了田老摸的又一个高光时刻,让老人骄傲了一阵子。

我手中有两本思州故里的花灯唱本,一本是蒲天义先生搜集整理的《许家坝土家花灯》,首篇《进场开财门》中,就有唱词道:“灯从唐朝起,灯从宋朝兴。”接着还有一句唱词:“李世民皇帝来登位,交与世上玩灯人。”不约而同的是,在另外一本寇源搜集整理的《思南民间花灯》里,首篇《说福事》中,也有“灯从徐元盛世起,戏从唐朝盛世生。”推测“徐元”或是“隋炀”之意。这两本花灯唱本的传唱地,一个在永旺场,一个在思林乡,两地间有几十公里的崇山峻岭相隔,却都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基本相同的内容,这说明了,思州故里的花灯,一者是源远流长,二者是从中原传过来的表演艺术。

可以确凿考据的是,清代资深花灯票友,任职云南协台的思南人罗芳林,在清光绪年间告退还乡,便在家乡罗家坝搭了一个高高的舞台,把花灯演出搬上了正规的舞台,思南高台戏便由此而得名。这是思南花灯从不需要舞台的二人转,蝶变为舞台戏的升华。

2023年的夏天,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唐士其教授,带着北大30来名师生,来思州故里开展社会实践活动,专程前往永旺场两如楼参观。北大师生们对两如楼的藏书,特别是乡土文献特别感兴趣,认真翻阅、拍照、做笔记。永旺场是有名的花灯之乡,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花灯戏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号称“花灯王”的许朝正,年纪虽然大我许多,论辈分却是我侄子。县里和镇上,本来在其他地方专门为北大师生安排了一次许朝正的花灯节目,见唐院长一行对两如楼非常感兴趣,就索性将花灯班子请到两如楼,就在小院里跳了起来。我则在陪同唐院长观赏之时,特地翻出寇源的花灯唱本,以思南花灯唱词内容为例,向他重点介绍,在少数民族风情浓郁的贵州,在思南那浓郁的乌江流域文化。

花灯老艺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许多人都是只会唱灯不会记词。10多年前,我曾专程到其思林乡的家中做客,拜见寇源老先生。相谈甚欢之际,我向老先生建议,争取在有生之年,将自己唱了一辈子的花灯,整理出一本书来。这么一说,寇老先生就转身进屋去,将其多年收集的花灯唱词拿了出来,让我极其震惊:小学生作业纸、香烟纸、食品包装纸、报纸的边角空白,各式各样的纸张,堆成了厚厚的一大垛,每张纸上都记载着一段花灯唱词。寇老先生说,这些都是自己平日里零零星星收集起来的:“不管是在做活路还是在睉瞌睡,哪息想起了哪息就赶忙记下来,就怕等会就忘记了。”

寇源在思南的一众花灯老艺人中,算是最有文化的人。因此,虽然无人要求或相助,但是寇源却有此文化自觉,主动收集整理花灯唱词。

令人欣慰的是,还是有极少数热爱花灯的年轻人。县里也在年轻人中评选出过十大花灯王子、十大花灯姑娘。我有一个本家兄弟,常年在外打拼,多年来,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宣传思州故里、宣传永旺场。在他自己作词、自己作曲、自己演唱的大量音乐作品中,都将思州故里的花灯元素融入其间,让人印象深刻。那些熟悉的花灯旋律,让我这样的游子,每每听得沉醉入迷——

“村村寨寨唱着花灯,

男男女女情满山岗。”

“看看天上的月亮,

花灯在飞扬!”

艺术当然要创新,但其核心内涵还是不能丢。民间艺术,根在民间,这就是思州故里花灯的希望。我也当然有理由相信,每年回到老家过年,在永旺场上,在两如楼里,把盏浅酌之际,还能闻着那烧酒香,听听那些陈年的老腔。

上一篇: 没有了

下一篇: 没有了

相关信息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