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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柚子树

发布时间:2025年09月19日 打印本页 关闭 【字体:

潘文才

故乡院子里有两棵半抱粗的柚子树,一棵是父亲种的,另一棵是母亲种的。柚子树皮皴裂如老人手背的纹路,枝桠却总在春风里舒展得自在,像两位沉默的守护者,守着满院的光阴。

每年春末,柚子树会开出细碎的白花,米白色的花瓣裹着清甜的香,风一吹就漫过了整个寨子。母亲总爱在树下给姐姐扎辫子,姐姐的麻花辫垂在肩头,身后的柚树刚抽出新叶,嫩绿嫩绿的仿佛能掐出水来。那些年父亲背着缝纫机在十里八乡做裁缝,母亲操持着田里的活计,两棵树就在晨雾暮霭里静静生长,看着他们在田埂上并肩劳作,看着他们把晒坝上的金黄装进粮仓,看着我和姐姐在树下蹒跚学步。

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柚子树早已长过院墙,每年霜降前后,枝头便挂满青黄相间的果实,像缀满了沉甸甸的灯笼。记得一年深秋,父亲踩着木梯打柚子,箩筐在树下堆成了小山,我和姐姐数着箩筐里的果实,父亲笑着说:“今年估计能有一千来斤。”后来他挑着柚子去十多里外的集市上卖,回来时总能带回略鼓的钱袋,母亲用那些钱给奶奶抓药、给哥哥姐姐做学费、给我们扯新布做棉袄……那些年,柚子的清甜里,藏着一家人的生计与希望。

每年冬至前后,都要给柚子树施肥。腐殖土混着猪牛粪的气息钻进鼻腔,父亲的额头渗着汗,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有一次我嫌肥料臭,捏着鼻子不肯动手,父亲没责骂我,只是把我拉到树旁:“你尝尝这树叶。”我犹豫着放进嘴里小心用门牙咬了咬,竟尝到一丝淡淡的甜。“你看,它把苦的都自己咽了,给咱留的都是甜的。”那天的阳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父亲的肩头织成了一张金色的网。

等到盛夏,柚子树便成了全寨娃娃们的乐园。浓密的枝叶撑开两把巨大的绿伞,把火辣的日头挡在外面,树下永远是沁凉的。傍晚时分,邻居们会坐在木凳和藤椅上,男人们光着膀子边下棋边摆门子,女人们凑在一起打鞋垫拉家常,孩子们则围着树干追逐打闹。母亲会将刚从井里捞起来的冰西瓜,切开来摆在竹筛里,甜丝丝的瓜汁顺着指缝往下滴。

父亲还在树桠间架了块木板,做成简易的秋千。姐姐抱着我,我攥着粗麻绳,父亲轻轻一推,我们就随着风荡了起来。树梢的叶子沙沙作响,远处稻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荡到最高处时,能看见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朵像被打翻的胭脂。

2012年的秋天,我们搬了家。搬家那天,母亲最后看了眼院子里的柚子树,枝头的果实已经泛黄。她摸了摸粗糙的树干,像在跟老朋友道别。后来老院虽少了人烟,两棵树却依旧年年挂果,堂叔会帮忙采摘,还把最饱满的果子带给我们。每当尝到故乡的柚子,母亲都会挑几个放在阳台上,说这样家里就有故乡的味了。

去年霜降,我带着孩子回老家。车子刚拐进村口,就看见那两棵熟悉的柚子树,枝桠比记忆中更粗壮了,枝头的果实压得枝条微微下垂。孩子挣脱我的手跑过去,抱着树干仰着脸,像当年的我一样,好奇地数着树上的柚子。秋风拂过,叶子簌簌落下,落在孩子的发间,也落在我的手背上。

夕阳西下时,我牵着孩子的手往回走,回头望去,两棵柚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道温暖的臂弯,轻轻环抱着故乡的土地,也环抱着我们一生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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